聽了燒火棍的話,安帖伯克看了看沙吾黑德,皺眉說道:“要不就按這位朋友說的做?”
“不用,我相信所有的家庭成員們。”沙吾黑德雖沒有同意,卻也并未露出不悅的神色,反而升起了些許豪情:“如果真的有人想要搶奪我沙吾黑德的財富,那就讓他盡管來,正好可以利用那機(jī)會,找出害了我兒扎克魯?shù)膬词郑?rdquo;
我在心里暗暗稱贊,都說姜還是老的辣,沙吾黑德絕對是有勇有謀的牧民漢子,如果真有人心懷歹意,這招引蛇出洞就是絕佳的辦法,而且還能避免那些人把敵意轉(zhuǎn)移到我們幾人身上。
“老爺子,真高明!”燒火棍也想明白了,很是嘆服。
“小朋友,你這話我可不愛聽了,我哪里老了?”沙吾黑德兩眼一瞪,這次真的有些生氣了。
氈房外已經(jīng)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沙吾黑德顯得有些放心不下,冒著雨在越野車前連問了我們好幾遍,是否需要牧民向?qū)Ш皖I(lǐng)路的牧羊犬,估計是怕我們在這阿爾泰山的復(fù)雜環(huán)境中迷路。他的擔(dān)心也不是多余,畢竟這地方本就荒僻,不僅難覓人蹤,而且不通手機(jī)信號,連衛(wèi)星導(dǎo)航都很難作得了準(zhǔn)。
杜老頭雖領(lǐng)他的情,卻始終婉言謝絕,說我們自有一套方法,狩獵時不僅無需向?qū)?,而且從不靠其它動物的輔助,因為動物們的感官雖然敏銳,卻太容易被迷惑,不值得信任。
不利用動物來狩獵,確實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傳統(tǒng),對我們來說,已經(jīng)習(xí)慣成自然。獵五行有句古語,叫做‘地生人,天生獸,五行輪轉(zhuǎn)與天斗’,我不像杜老頭那么守規(guī)矩認(rèn)死理,對行內(nèi)的典故所知不多,只能從字面上理解這句話,意思大抵是說人類由大地所生,而獸類是由上天所生,但凡獸類都可算作同伙,而人類處于它們的對立面,只有獵五行的五字頭齊聚,形成圓滿的五行輪轉(zhuǎn)之勢,才能與上天所生的所有獸類相斗。
所以呢,對于畜養(yǎng)的動物,與其說是不信任,不如說是抵觸,我們只相信人類,或者說,我們只相信自己。至于今早尋找我的唐刀時,任由牧民使用牧羊犬,也只是為了讓他們相信親眼所見,如果我們自己找,另有一套更高明的辦法。
安帖伯克與杜老頭打過交道,清楚我們的行事風(fēng)格,攔下了沙吾黑德的話頭,自己卻又不厭其煩的向我們交待需要注意的事項,說他們居住的山谷雖然是南北走向,但是山谷最北邊并不是出口,有一座高山攔在最北頭,在那山腳下向西轉(zhuǎn)向,再走出幾里地,才算是出了這山谷。
我們幾人都有些嫌他啰嗦,有土字頭的頂尖人物杜老頭做領(lǐng)隊,走險地如履平川,趨利避害自不在話下,去哪里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般,絕不可能迷路,但這話又不能直說,否則有自吹自擂的嫌疑,而且人家確實也是一番好意。又聽他嘮嘮叨叨說了許久,連我這從不看路的路癡都記住了他的告誡,知道這山里有三處不可進(jìn)入的絕地。
至于那幾處絕地,其一是西北方向的瘋狼谷,離這有幾十里的山路,無論人獸進(jìn)入那谷中,都會受到魔鬼的迷惑,變得癲狂嗜殺,而且不分?jǐn)澄?,在這個時節(jié),那山谷中開滿了狼毒花、高山杜鵑等各色的花朵,谷口堆滿了發(fā)狂而死的動物白骨,很容易辨認(rèn)。
其二是東北方向的天國沼澤,無論沿著哪條小河向下游走都可能進(jìn)入,因為那是一片小河匯集的低洼濕地,遠(yuǎn)遠(yuǎn)望去,總是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白霧,在當(dāng)?shù)氐膫髡f中,那里面居住著毒物之神,由死去動物的腐爛內(nèi)臟所化,放出的毒氣凝聚不散,人畜只要見到它,就再也無法動彈,只能魂歸天國。
其三叫做飛石峽,在正北方的邊境線上,有座綿延百里的高山,飛石峽就是那山中僅有的一條峽谷,像羊腸般狹窄,僅容三四人并排而行。到了冬季刮起山風(fēng)時,穿過那峽谷的風(fēng)會變得狂暴無比,能把地上的石頭吹得飛上天,甚至有牧民認(rèn)為那峽谷就是被風(fēng)吹出來的,所以又名風(fēng)裂峽。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那里還未起風(fēng),相對比較安全,可是穿過飛石峽就會到達(dá)外蒙境內(nèi),所以多有偷渡客、盜獵者和花豹惡狼等猛獸穿行過往,依舊需要多加小心。
耐心的聽安帖伯克說完,杜老頭道了謝,就準(zhǔn)備上車,卻又被沙吾黑德拉住,這委托人突然面露難色,略有些心虛的說道:“朋友們,好叫你們知道,聽從安帖伯克老哥的安排,請了你們來,就是因為我沙吾黑德絕對相信你們的本領(lǐng),但是我那弟弟騰奧拜,也通過自己的辦法,請了最好的打狼獵人,估計過些時日就會趕來。騰奧拜是我的親弟弟,如果找不到扎克魯,他就是我財產(chǎn)的繼承人,我沒有辦法拒絕,不過你們放心,我會向那些獵人提出相同的要求。”
“有其它人摻和也不怕,咱們各干各的,只要不來妨礙就成。”杜老頭對自己的藝業(yè)有絕對的信心。
“杜龍老朋友,我的意思是,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們能成為朋友,彼此合作,共同幫我完成心愿,至于報酬,騰奧拜會負(fù)責(zé)他們那份,你們應(yīng)得的分毫不會減少。”
杜老頭聞言愣了一愣,未語先笑,似乎笑得很肆意很歡暢,笑夠了之后,在沙吾黑德和安帖伯克疑惑的目光中,點著了煙袋,吸了兩口后傲然說道:“看來我們獵五行的名頭,不如前些年響亮,這也難怪,肯踏實學(xué)藝的人越來越少。我杜龍行獵一生,雖不求名,可也不屑與那些偷雞摸狗的外行人為伍,我這幾位同伴各有真實藝業(yè),哪個都比他們強(qiáng)百倍。即請了我們,再請其它人純屬多余,如果連我們都趴架了,那無論誰來都一樣。”
說完,也不管那倆人作何反應(yīng),杜老頭轉(zhuǎn)身上車,砰地一聲大響,狠狠關(guān)閉了車門。我們幾人誰都看得出,杜老頭是動了真怒,他可是獵五行中響當(dāng)當(dāng)?shù)慕巧?,雙料的土木老龍,所有獵人中最頂尖兒的前輩高人,沙吾黑德不識時務(wù)的提出合作請求,就相當(dāng)于把杜老頭和那些不入流的普通獵人相提并論,簡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杜老頭上車后抽著旱煙生悶氣,水猴子知趣的猛踩油門,越野車嗷嗷叫著竄出,徑直向北開去。
沙吾黑德自知說錯了話,安帖伯克也無計可施,兩人不知所措的目送我們離開,卻見越野車急速沖向攔在山谷最北頭的山壁,眼看就要撞得車毀人亡,兩人驚得正要高喊,汽車猛地打橫轉(zhuǎn)向,車身幾乎轉(zhuǎn)了九十度的直彎,然后加速向西駛?cè)ァD莾扇说捏@叫還未出口,便被憋回嗓子里,說不出的難受。
站在車外觀望的人震驚,坐在車內(nèi)的人也不好受,我們的車根本不適合玩特技,不僅乘客滿員,還裝載了各類物品,此外,牧民營地缺乏燃油供給,為了能有更多時間在野外狩獵,避免頻繁往返遠(yuǎn)處的市鎮(zhèn)加油,還在車尾部安裝了一個巨大的副油箱,里面灌滿了柴油。
盡管水猴子的車技嫻熟無比,這一招漂移轉(zhuǎn)向更是拿手好戲,仍舊驚得車內(nèi)男人色變,女人尖叫。水猴子猛打方向盤之前,我就抓緊了身下的座位,燒火棍多少也有些準(zhǔn)備,汽車做出驟然轉(zhuǎn)向的動作時,我們?nèi)耘f險些被甩出,同時,車頂貨架上的戶外裝備嘎吱作響,車內(nèi)暗格中燒火棍預(yù)備的零碎叮當(dāng)亂撞,車尾的柴油似乎還因劇烈晃動灑出了少許。
其實我們幾人誰都明白,水猴子這么做,是想替杜老頭表達(dá)心中的不滿,但杜老頭卻沒覺得順了氣,還被甩得差點把手中的老煙袋扔出車窗外,等汽車行駛平穩(wěn)后,便當(dāng)先罵道:“水胖子,你小子越來越混蛋了,我老頭子是活夠本了,你可還沒娶媳婦呢!”
水猴子滿不在乎的一笑,左手搭在方向盤上,右手平伸到杜老頭肩上,一邊給他捏著單側(cè)的肩頸,一邊咧著嘴笑道:“我說杜老爺子,你這歲數(shù)越來越大,覺悟也越來越高了!”
“可不是嘛,依著杜老爺子以前的脾氣,這時候早就該撂挑子走人了,管他是什么身份,開出多好的條件,愛找誰干找誰去,爺們不伺候了!”燒火棍穩(wěn)住身形后,一邊從暗格中取出自己的物品,一邊接著說道:“怎么著,兄弟們就等你老爺子一句話,咱撤是不撤?”
杜老頭給煙袋重新填滿煙絲,用手指壓實,打火點著之后猛吸一口,吞云吐霧間露出些許落寞的神色,低沉著嗓音緩緩道:“這要是十幾年前……唉,不服老是不行了,眼看著就快要干不動了,孫女還沒找好婆家,我們爺倆不能總住在那臭氣熏天的村子里。能不能在城里置辦它一套房,帶著丁香搬出去,再找個好人家,就看這次的事能不能做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