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都面面相覷,有的說狼瘋了,有的說山神發(fā)怒要童男童女,還有的說是來報仇的,不知何人尖聲喊了一嗓子,說前兩天有人抓了狼崽子,當狗肉吃了。
老道聞言一驚,又急忙問起,有村民坦言,白水村的水羊娃上山放羊,在山坳處日本人廢棄的炮樓里撿了窩狗崽子,回家后燉了一鍋,香飄十里。
說到這,趕來的村民們也都明白,這山里并無野狗,日本人更是早便撤了,哪能撿到狗崽子,明明就是狼崽子!就有村民說起風話,這狼子圍村,擺明了不是天災(zāi)而是人禍,白水村的人吃香的,其它村來出苦力趕狼子。
那老道并未計較這些,卻只是搖頭,又嘆道這碼子事難弄了,狼崽子沒吃掉還好,還回去就沒大事,可是現(xiàn)在,狼子們不會善罷甘休。頓了頓看到無人說話,老道聲稱他有一法門,殺豬牛羊三牲,供在村后樹林喂狼子,七天一貢,七七四十九天后,狼子們自退,乃是萬全之法。
村民們被老道說的心慌時,只見一個面皮白凈摸樣富態(tài),穿著緞子袍服的人走了出來,正是三水村的保長。他雖未責備老道危言聳聽,卻對那辦法很不以為然,又說牲口都是鄉(xiāng)親們的命根子,即便宰殺也該供人吃,哪能便宜了畜生,接著還發(fā)動村民去打狼除害。
三水村近些年未遭過狼災(zāi),年輕點的村民也不曉得狼子們的厲害,而且還沒有刀槍之類的正經(jīng)家伙防身,可被保長這一煽動,便都摩拳擦掌,直將狼子當成了送上門的野味。
老道卻沒再多說什么,依舊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水葫蘆頗有些俠義之心,以為老道不贊成打狼除害,是因為年歲大了,怕被狼子傷到,便帶著水竹子走至老道身邊,拍著胸口保證,定要護得老道周全。
那老道并非等閑之輩,看著充好漢的水葫蘆,非但不嘲笑,反而很是贊許,又著實感謝了一番,說道即有兩位好漢相陪,可以去看看熱鬧,但若真打死了狼子,叫水葫蘆二人隨他立刻走,一年半載的都莫要再上山。
百十來號村民跟隨保長沖向村北頭,邊大喊邊揮舞棍棒農(nóng)具,果然有狼潛伏在村外,見了人群依舊不撕咬只退避,并始終保持距離。人們追著趕著,就到了村頭最北邊的一處緩坡,當?shù)厝硕冀兴鲆谤Z坡,其后就是荒無人煙的祁連山,狼子都退進了山里,眾人正猶豫是否再追時,突然有人高喊,說看到有只狼子藏進了三仙廟。
三仙廟就建在野鵝坡的半坡上,也不知供的是哪三路神仙,早已年久失修,因斷了香火而廢棄。眾村民圍了上去后,只見那廟墻并未坍塌,也無后門,唯一的入口異常窄小,僅容得下一人進出,廟門內(nèi)黑漆漆看不真切,還不時吹來陣陣陰風,在晌午的大太陽下,依舊泛著森森冷氣。
村民堵住了廟門,卻不敢用火去熏,廟宇斷了香火怨不得旁人,縱火焚燒卻是大不敬了,誰敢去觸那霉頭。保長便鼓動村民進去除害,怎料任他說的滿嘴跑火車,竟無一人愿意出頭。村民們可都不傻,這狼子昏了頭逃進破廟,可就算是進了死地,若是被逼得緊了,必然使出所有的狠性,跟來人拼個死活。
正在僵持不下的當口,一個精瘦的半大小子突然跑了出來,脫光了膀子攔在眾人之前,手里攥著根胳膊粗的白色棗木短棍,似模似樣的舞了幾下,自稱曾拜師鄉(xiāng)里民團教頭海師傅,學過幾式五郎八卦棍,平日里上山放羊,那條棗木棍下沒少驅(qū)趕過餓狼。接著自告奮勇,聲稱愿意獨自一人為民除害,還拍著胸口放出豪言,若他不去,別人誰去得?
水葫蘆早已認出,那半大小子正是平日里最看不慣的水羊娃,便忍不住小聲譏諷,嫌水羊娃不牢靠,一個放羊的還能認不出狼來,更懷疑那小狼崽子多半是他從狼窩掏的,拿回村里顯擺了顯擺就進肚了。胞弟水竹子同樣不待見水羊娃,也覺得那小子就是個顯擺的種,有點啥都得顯顯,還調(diào)笑道那小子應(yīng)該改改口,說他水羊娃不顯,別人誰去顯得?
他們兄弟看不上的人,卻很受保長賞識,直夸獎羊娃就是三水村的第一條好漢,說什么前有景陽岡打虎英雄武松,后有野鵝坡打狼英雄羊娃,還信誓旦旦的保證,若是真能除了害,就給他去鄉(xiāng)里保舉一門親事。
劉羊娃一聽還能給說媳婦,興奮的眼睛都綠了,似模似樣的朝眾人團團一抱拳,高喊聲看俺的!就欲沖進破廟。
怎料那老道冷不丁將他攔住,說想看看他的兵器,那根棗木棍子。劉羊娃把棍子遞上前來,老道接過,先撇了劉羊娃一眼,又掂了掂棍子,就隨手遞了回去,只說棗木棍子雖沉重卻不帶鋒刃,防身有余殺敵不足,勸水羊娃三思。
那水羊娃滿腦子說媳婦的事,早就豬油蒙了心,哪里聽得進好言相勸,脖子一梗,反埋怨那老道小瞧于他,又將自己的身手大肆吹噓了一番,還用手中棍子耍個棍花,昂首便走進了三仙廟。
人們拿著棍棒,在廟外排成人墻戒備,防止困狼奪路而逃,只等著好漢得勝而歸。然而過了約莫盞茶時間,依舊不見水羊娃走出,也不見狼子逃竄,甚至都沒聽到什么響動。就有村民按捺不住,又請示保長,說廟里的情況不太對勁,是否再派人進去看看?保長也自猶豫,卻先沖著廟里喊了一嗓子,叫那水羊娃的名字,可哪里有人回答!
這下可好,是個人都知道出事了,保長也急了,掂了一把鋤頭,推著自己的佃戶,就帶頭往里沖,有些膽大的村民也蜂擁跟入。
三仙廟外堂供奉著三座神像,現(xiàn)已破敗坍塌許久,被山風吹入的枯枝敗葉鋪滿了地面,卻不見水羊娃的人;保長硬著頭皮,帶領(lǐng)村民繼續(xù)往里闖,內(nèi)堂原本是廟祝的起居室,早已無人居住,村民沖入后,慘狀赫然入目。只見那水羊娃俯身趴在地上,兩腿還在微微抽搐,似乎是爬行了一段,卻不辨方向,爬進了堂內(nèi),一團雜亂模糊的肚腸拖拽出身后老遠,猩紅的血液流遍了小半間屋子,已經(jīng)開始滲入地下的泥土。
順著血跡看去,有只灰黃色的狼子躲在屋角,兩眼透出冰冷的綠色幽光,弓腰曲背幾乎縮成了團,也分辨不清個頭大小,口中正銜著地上那堆肚腸的另一端,卻依舊呲牙咆哮,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腥膻之氣,嗆的人們幾欲窒息。
誰都能看出,那狼子極可能正準備活吃水羊娃的肚腸,卻被沖入廟中的人聲驚擾,雖退至屋角死地,再無處可逃遁,依舊不舍口中美味,其殘忍、貪婪而膽怯的本性畢露。
看清慘狀的村民個個汗毛直豎,畢竟都是莊稼漢,多咱見過那等血肉模糊的場面,一時全被嚇懵了。保長受驚更甚,腿也軟了,兩眼一翻差點沒癱在地上,被人扶住后,面如死灰語不成聲;老道帶著水葫蘆兄弟二人,沒有擠到人前,卻也聞到了血腥味,踮起腳遠遠看了眼內(nèi)堂,便燜著嗓子咳了一聲,提醒眾人先把狼除了,再看羊娃還能否活命,卻也是盡盡人事,死馬當作活馬醫(yī)。
保長算是徹底慫了,只好由他的佃戶帶頭,人群踩著血水沖上,把那狼子活活打死。再看水羊娃,身子還熱乎,腿也不顫了,人已經(jīng)斷了氣。村民清理了小廟,用棉布裹了尸身帶回村莊,水羊娃的爹媽哭的死去活來,找保長哭訴理論時,卻見保長也驚嚇不輕,口眼歪斜神志不清,一眾村民不歡而散,再也無人提起除害的事了。
故事講到這里,車窗外突然傳來輕微的敲擊聲,水猴子停住了話頭,伸手抹了抹車窗玻璃內(nèi)側(cè),略有些詫異道:“下雨了?這些年北方越來越干旱,咱路過山西還能趕上場雨,真是難得!”
后排的女人和小王正聽得入神,突然被胖子岔開話題,都有些意猶未盡,卻也早已心生畏懼。小王沒安什么好心,趁機緊緊抓住了女人的胳膊,女人卻偏向了另一端,緊緊抓住了小丁香的手臂,看樣子酒也醒了八成,貝齒輕咬著朱唇,沒著沒落的說道:“那水羊娃真可憐,怎會這么慘,為什么連呼救聲都沒有發(fā)出來?”
水猴子一向都喜歡唬住人的感覺,聽得女人發(fā)問,便輕蔑的冷笑了一聲,也不說話,卻抬起他那肥短的雙臂,向前平伸,搭在了副駕駛位置的杜老頭肩上。杜老頭被身后的水猴子搭了肩,竟然還舒服得哼了兩聲,原來是水猴子在給他按摩頸間的肌肉。
小王看到那動作,皺了皺眉,渾身一個冷顫,啞著嗓子寒聲道:“我、我、我聽說過,狼會從人的背后接近,把兩只前爪搭在人的肩膀,那人只要敢回頭看,就一口咬住他脖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