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長的等待。
消毒水的味道,亮得刺眼的燈,腳步聲,還有那些在腦海里盤旋不斷的畫面。
反反復(fù)復(fù),都是張碧春那一巴掌扇在我爸的臉上。
疼的無以復(fù)加。
還有深不見底的屈辱。
搶救室里聽不到半點聲音,安靜的都聽得見日光燈絲絲作響。
謝衍生一直沒說話,只是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
我媽低著頭哭泣。
還有朋友不停的勸慰,鄰居在我媽身側(cè)低聲的安撫。
張碧春則沒有出現(xiàn)。
一切就像是夢一樣不真實。
而我原本還在期待的海城,成了我徹底的噩夢。
我一直沒有哭,只是望著手術(shù)燈發(fā)呆。
終究不是我的,那一切終究不是我的。
我試圖叫自己冷靜下來,可全是徒勞,根本無從冷靜。
寧遠(yuǎn)不知道怎么知道的消息,匆匆忙忙的從走廊那一頭趕過來。
經(jīng)過謝衍生身邊的時候,他停了停,又走到了我媽這里。
“阿姨,叔叔怎么樣了?進去多久了?”寧遠(yuǎn)開口問。
我媽一聽眼淚全下來了,拉著寧遠(yuǎn)的手說:“進去有段時間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寧遠(yuǎn)安慰了一會,才對我說:“景文,你也別傷心了,叔叔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們這樣傷心。”
我沒說話。
他朝著謝衍生的方向看了半天,突然站起來,走到謝衍生身側(cè)。
他抓住謝衍生的領(lǐng)子,揚起拳頭就要揍下去。
只是謝衍生有防備似的,反手就抓住了他的拳頭。
這么遠(yuǎn),我都感覺到了謝衍生身上的冷氣,“寧遠(yuǎn),你不要在這個時候挑戰(zhàn)我的耐性。”
寧遠(yuǎn)冷笑,“你看看你們謝家做的好事!叔叔為什么進去手術(shù)室,你不知道嗎?只不過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你就叫叔叔住進了醫(yī)院!你真是有個了不起的媽!”
謝衍生的語氣更是冷到了極致,“寧遠(yuǎn),你根本不了解真相,也不要在這里假裝好人。我的耐心有限。”
寧遠(yuǎn)冷笑,又要跟謝衍生動手。
我倒是覺得寧遠(yuǎn)被打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謝衍生實在是流氓更多一點。
果然。
謝衍生揚起一腳就踢在寧遠(yuǎn)的臉上,寧遠(yuǎn)似乎沒想到,再要還手,已經(jīng)沒有了先機,謝衍生一手將他摁在地上,狠狠兩拳下去。
見打起來,我跟我媽趕忙過去拉住兩個人。
謝衍生才松開寧遠(yuǎn)。
寧遠(yuǎn)吃了虧,還要還手,被我拉住了。
“夠了,我這里不需要你用這樣的方式懲罰謝衍生。”我開口制止。
“如果不是景文,今天你指不上什么樣!”寧遠(yuǎn)帶著威脅的警告。
謝衍生并沒有理寧遠(yuǎn)。
他冷笑一聲,抓住我的手臂,“景文,這就是你要說的?”
我望著他,“你還希望我說什么?”
“如果可以,我情愿躺在里面的是我!”謝衍生說著,一手砸在后面的墻上,“本來已經(jīng)說好了,你跟我走??墒乾F(xiàn)在,你是不是已經(jīng)連機會都不再給我?”
我咧著嘴,“你既然知道,何必再來問?”
他狠狠抓住我的肩膀,“那我呢?這么長時間,我算什么?”
我望著他,將他的手指扳開,“謝衍生,你都看到了。我就一個爸,你也就一個媽不是么?到底誰對誰錯,我不跟你追究了,你放了我行不行?”
“放了你?”他不死心的仍是扣著我的雙臂,“那誰來放了我?”
“謝衍生,沒有如果沒有以后。算我求你,放了我。”我最后低聲像是哀求。
他死死的看著我,手指上更用力了。
寧遠(yuǎn)要過來拉開我們,我對他擺擺手。
我對謝衍生說:“你還想要什么,都不要想了。我對你對你媽全都是厭惡。”
謝衍生的手才松開了。
他后退了一步,望著我,“厭惡?你怎么不直接說惡心?你為什么不直接說你惡心我!”
“是,我惡心你!”我不假思索的說出口。
他從開始的兇狠氣憤,最后全都變成了不能相信,只是瞧著我,拼命的瞧著我。好似他眨眨眼,我就會消失。
我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
清楚的看到他棕色瞳孔里的我,是多么惡毒,多么惡心。
我是有多狠心,才舍得說出這句話來。
他怎么會惡心?
惡心的是我。
他不知道,在他身邊的時候,我有多安心。哪怕是現(xiàn)在看到他,我都覺得胸口有一半是安靜的。
可是我爸現(xiàn)在昏迷不醒,我能怎么辦?
我有一半想拉住他說不是的,可是另一半,全都是疼。
謝衍生回頭狠狠的在墻上砸了兩拳,墻上瞬間就有了血跡。
然后一個人走掉了。
一個人。
那背影孤獨的叫我想哭。
寧遠(yuǎn)扶住我,“景文,你不要太難過。”
我沒有說話,只是不動聲色的將他的手臂推開,然后扶著我媽回去椅子上休息。
手術(shù)在六個小時之后結(jié)束了。
焦急的等待,換成了繃緊的神經(jīng),“怎么樣?醫(yī)生他怎么樣?”
“病人沒有生命危險,但還是昏迷。這昏迷暫時查不出原因。最壞的打算是植物人,當(dāng)然也有可能很快就蘇醒。”醫(yī)生說。
我媽急了,“植物人?就是電視上那種植物人?醒不過來了?”
醫(yī)生解釋說:“只是可能,并不一定會成為那樣。”
我媽登時臉色就變了,身子一軟就倒在了我身上。
寧遠(yuǎn)趕忙將我媽接過去。
護士又推了車將我媽送去檢查。
這一下子就倒了兩個。
我跟在后面,眼淚不停的掉,慌亂到了極致。
所幸我媽并沒有什么事。只是因為過度緊張才暈過去的,再加上這段時間也是一直操心。說是休息一下很快就會醒過來。
我坐在外面的走廊里等著。
寧遠(yuǎn)一直在我旁邊陪著,不離不棄的樣子,卻不停的打盹。
我媽也許是太累了,她整個晚上都沒有醒,一直昏睡。
我則徹夜未眠。
天快亮的時候,我聽見我媽微弱的聲音,我趕忙走進病房里面去。
我媽醒了過來,摸著我的手,好半天說:“文文啊,你不能,不能嫁給謝衍生。”
我嗯了一句,趴在她的手上痛哭出聲。
阿生,我的阿生!
我跟公司請了長假,在醫(yī)院里照顧我媽跟我爸。
孫總沒有給我半點難處,叫我好好的養(yǎng)好身體。
醫(yī)院給我們也有特殊照顧,我知道謝衍生打過招呼了。
寧遠(yuǎn)這幾天也一直陪著,忙里忙外,我都沒有拒絕。
我想我是拒絕不了了。
至少我爸醒過來的時候,一定希望看到寧遠(yuǎn)。
我爸的身體特征都很正常,只是一直拖著不醒,原因比較多,所以排查不出來。
我媽天天對著他叨叨,可是一直都是昏迷的狀態(tài)。
我媽身體恢復(fù)了一些,辦了出院手續(xù),叫我回去休息,我沒肯。
體重不停的掉,我瘦了七八斤了。
有時候困得不行,在旁邊睡著了,又會驚醒。
抬起頭,我爸仍是安然的睡著,從沒有醒過。
晚上,寧遠(yuǎn)叫我跟他出去吃飯,我沒理他。
只是我媽正好從外面進來了,聽見寧遠(yuǎn)跟我說話,就問我寧遠(yuǎn)干什么。
我說沒什么。
寧遠(yuǎn)這時候說:“阿姨,我看景文太累了,希望她跟我出去吃飯,她都瘦的不成樣子了。”
我媽聽了立即對我說:“你去跟阿遠(yuǎn)出去吃飯,這里不用你忙。你這樣下去,會叫我不省心的!”
我猶豫了下,就點頭答應(yīng)了。
寧遠(yuǎn)倒是挺開心似的。
出去醫(yī)院,就是鬧市區(qū)。
寧遠(yuǎn)將我?guī)У揭惶幭M不低的飯店,我也沒說什么,就跟著他進去了。
他帶我到包間單獨坐了下來。
一頓飯,我不停的聽見寧遠(yuǎn)說他很擔(dān)心我,對我如何如何關(guān)心,甜言蜜語沒少說。
我聽得頭皮都發(fā)麻。
他以前不這樣跟我說話,更不會在我安靜沉默的時候來哄我。
如果我生氣的安靜下來,他往往仍是在發(fā)消息,最后才會不冷不熱的說:“行了,鬧鬧可以了。”
以前傻,因為喜歡他,聽不出來所以然來,他說什么就是什么?,F(xiàn)在想明白了,他說什么,仍是什么。只是我再沒有了一顆波瀾的心。
“寧遠(yuǎn),這幾天已經(jīng)很麻煩你了。我爸也是多虧了你照顧。”我開口奉承。
他嘆了口氣,“你不要這么客氣。我跟你爸媽認(rèn)識了這么久,就算是我們之間沒有了愛情,她們對我也是有著恩情在。”
我嗯了一聲,仍是心不在焉。
“景文,有些事情你要考慮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他淡淡的提醒。
我望著他,“我不會傷害他。不管他是誰的孩子,都是我生命里的第一個胎兒。”
寧遠(yuǎn)似乎想說什么,最后都沒再開口。
一連四五天,我爸沉睡不醒,我媽日夜陪伴。
寧遠(yuǎn)則一直在我身側(cè)。
我媽越看我們越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