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雪林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寒風(fēng)打得已經(jīng)在衣服上結(jié)了一層冰,小胖不改其樂,調(diào)侃道:“你說咱仨,怎么就這么倒霉,在這林子里過了兩晚,沒一晚上是安生的。”
我苦笑,你這要是倒霉,那我這叫什么。兩次進(jìn)山,兩次遇到山精鬼魅,次次都是死里逃生。
“你們就別貧了,趕緊找遠(yuǎn)聲哥。”春妮訓(xùn)斥道。
我和小胖收起苦中作樂的心思,邊走邊尋找遠(yuǎn)聲哥的蹤影。
我低著頭,摸著身后的槍,渾身都感覺乏力。難道這就是我追求的獵人生活,爺爺、段爺他們也是這樣過來的?
我皺緊了眉頭,開始重新審視,真的要過這種日子嘛。
一抬眼,天上又開始飄雪了,這天殺的雪!
“咳咳——”一陣咳嗽。
“娃子,怎么了?”
我搖搖頭:“沒事,有點凍到了。”
我繼續(xù)陷在自己的思考里,眼前不知不覺浮現(xiàn)起學(xué)校的生活。
我眨眨眼,看著睫毛上結(jié)出的冰凌,身子在衣服里抖了一下,這天殺的雪,真冷——
上學(xué),嗯——對,我在學(xué)校成績一直是第一,可能和美姨說的那樣,我真的繼承了我爹讀書的腦子。但是無數(shù)次,我站在路上,一邊看著去學(xué)校的路,一邊看著遠(yuǎn)處的興安嶺,心里的天枰左右搖擺著。
無數(shù)次,我走在去學(xué)校的路上,卻忍不住回頭望著大山。它有太多秘密,只有用槍和刀子才能撬開它的嘴,只有用碎骨的勇氣,才能換取它深藏的智慧。
我瞇著眼,在血液從心房涌動而出的那一刻,猛然大睜。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guān)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fēng)一更,雪一更,聒碎鄉(xiāng)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段爺,您眼中的興安嶺,我了然于心。
我挺起胸膛,拿下身上背著的槍,手利索的上子彈,對著天空一聲巨響。
山林震撼,聲音久久不散。
小胖抬頭仰望著,仿佛在看空中激蕩的槍聲:“這一槍,傳得挺遠(yuǎn)啊。”
我把槍放回肩上,笑了下:“等等看。”
不多久,在我們左后方,傳來同樣的一聲槍響。
“遠(yuǎn)聲哥!太好了!”春妮激動地指著那個方向。
“走,咱們過去。”話音一落,旁邊那道刺眼的光芒又射了過來。
真是不厭其煩,我狠狠瞪了一眼那鬼影。
“怎么又是他!”小胖膽怯地朝后退了退。
“不用理他,只會玩鬼打墻,我早就看透了。”
我們不去管他,繼續(xù)朝著槍響的方向走,那東西似乎也識趣的消失了。
很快,我們就見到了遠(yuǎn)聲哥。
遠(yuǎn)聲哥問我們發(fā)生了什么事,我把之前發(fā)生的又對遠(yuǎn)聲哥說了一遍。他一陣惋惜,沒想到竟然死了這么多人。
我也不無感概地嘆息,又問:“遠(yuǎn)聲哥,那東西就會鬼打墻??墒沁@鬼打墻怎么破,我們也不知道。”
遠(yuǎn)聲哥微微一笑:“我知道怎么破,跟我走吧。”
他帶著我們一直往前走,周圍的樹木漸漸后退,但是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在轉(zhuǎn)圈,很快我們就找到了回去的路。
我有些奇怪,問道:“遠(yuǎn)聲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遠(yuǎn)聲哥說:“那是一個在林子里迷路而死的鬼魂,他游蕩久了,就忘了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自己,所以我們看到的只是他的一個影子。他用鬼打墻和燈光,將人困死或者引到深山。”
“而那些獵人,就和你了解的那樣,也變成了和他一樣的鬼,只是他們還沒忘了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
我點點頭,有些明白了,問道:“所以,他知道困不住我們了,就放棄了,是嗎?”
遠(yuǎn)聲哥點點頭,抬手指道:“你們看。”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向山林,只見一道燈光不停閃爍著,朝著深山而去。
我低頭沉吟:“原來是這么回事。”
難怪他只是拿著燈光不停照,背上有桿槍卻從來不用,原來只是個影子??此麡幼邮莻€獵人,恐怕也是大晚上進(jìn)了山,打著手電筒四顧茫茫地亂轉(zhuǎn),最后卻沒能走出來,死在了大山里面。
我們一直朝前走,終于看到了自己的營地。
那一刻,就仿佛在沙漠看到綠洲。我卻腳下一軟,半跪在地上。
“娃子,怎么了?”
“有些透支了,過來扶我一把。”
小胖?jǐn)v扶著我,剛走進(jìn)營地就聽到春妮說:“有動靜!”
我們趕緊端起槍,“難道營地進(jìn)野獸了?”
“你們還忘了個人。”遠(yuǎn)聲哥卻自若地走了進(jìn)去,朝著帳篷里探了探。
我們?nèi)齻€湊過去,只見里面一個家伙四仰八叉的躺著,正在鼾聲震天的打呼嚕。
國字臉,“王安邦!”
“這小子,不是鬼?”小胖摸著疑惑地問道。
“可是也不像人啊,正常人哪有生吃肉的。”
遠(yuǎn)聲哥說:“他是中毒。”
“中毒?”
遠(yuǎn)聲哥點點頭,說道:“我以前見過別人有過類似的癥狀,應(yīng)該是吃了毒蘑菇。他折騰完了,毒素應(yīng)該消下去了。”
我還是有些懷疑:“可是,我們看到他的腳印消失了。”
“他可能是爬到樹上了。”
我恍然大悟,這么說還真是。但是不放心,我還是讓小胖拿著手電筒照他,看他有沒有影子。
手電筒照在他的手上,地上有黑漆漆的投影,看來他還真是人。
我渾身乏力,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后突然有什么東西碰了碰我。我一回頭,是那只大黃狗。
我摸摸它的頭,它肯定是早知道主人已經(jīng)死了,所以表現(xiàn)得焦躁不安,一找到機會就趁機溜了,這倒也不能怪他。
我這才想起,他們至少還有一條或者兩條狗,只是從昨晚就再也沒見到過。要么跑了,要么死在山里了。
我看看熟睡的王安邦,又看看大黃,他們倆也算是幸運的。
遠(yuǎn)聲哥熬了鍋湯,讓我們喝了再睡。
我們只好強打著精神,坐在篝火旁。我的手指,早已經(jīng)在地上抓爛了,血肉和手套連在了一起,脫下來的時候疼得要死。
小胖拿著酒壺,說是要給我殺殺毒,直疼得我呲牙咧嘴。
這簡直是動大刑!
喝了碗湯,暖了暖五臟六腑,然后我們倒頭就睡了。
再次睜開眼,天色又是大亮,大山里清晨特有的清新和芬芳,讓我精神為之一振。
再看看帳篷里,已經(jīng)只剩我一個人,就連小胖都已經(jīng)起來了。
這時,大黃的腦袋從外面伸了進(jìn)來,伸著濕熱的舌頭舔我手背。
我笑著摸摸它,真是條好狗。
我整理好衣服,走出帳篷,看到遠(yuǎn)聲哥正坐在那里跟人聊天,便打了聲招呼:“遠(yuǎn)聲哥,早!”
遠(yuǎn)聲哥也應(yīng)了聲:“早。”
我伸伸懶腰,看到他對面坐著的是王安邦,只是沒有那股手撕雞的瘋勁。他望望我,不咸不淡地沖我點了下頭,我也點了下頭。
君子之交淡如水,好嘛,我可是因為他生里來死里去折騰了兩天,只換來他這不疼不癢地一下點頭。不過也難怪,他要么再昏迷,要么再發(fā)瘋,什么也不知道。
遠(yuǎn)聲哥把所有發(fā)生的事給他講述了一遍,他模模糊糊似乎也有點記憶。臨終,他一臉悲戚地說:“五個人出來打獵,就我一個人回去,我可怎么跟他們的家人交代啊。”
我們無從安慰,只能默默看著。
小胖和我陪他去營地收拾東西,我手指不能動,小胖只能不情愿地幫他拾掇。大黃站在我旁邊,嗚嗚地叫,不知道是不是睹物思人,想他主人了。
隨后我們送他上了馬車,他對我們千恩萬謝,之后便帶著大黃離開了。
“咱們還有一場圍獵,打完就回家,行嗎?”遠(yuǎn)聲哥問道。
我們?nèi)齻€都點頭,要是讓我們再在這里過一晚,那可真是過不下去了。
因為手指的關(guān)系,我也不能開槍去打獵了,只能去做趕山。
扯著嗓子嗷嗷的在山林里叫,草叢里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感覺倒也挺愜意的。
那二狗這會兒肯定在奚落我,說我贏了一場怕輸,就不敢再去了。
我心里嘿嘿一笑,不過也是,我都贏了肯定不會再去跟他比,那不是自找麻煩嘛。
不經(jīng)意地一瞥,旁邊不遠(yuǎn)竟有個人長著大嘴,驚訝地看著我。
我扭頭一看,心里頓時樂開了:“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是我那大孫子二狗嘛。”原來是我把他想得太爺們了,這貨昨天輸了比賽,所以怕碰到我跑來趕山了。偏偏就是這么不湊巧,爺爺我也來了。
二狗瞬間變了臉,黑青黑青的,埋頭就往前走。
我占著便宜不饒人,繼續(xù)埋汰道:“大孫子,干啥去啊,見了爺爺也不知道打聲招呼。”
我調(diào)笑著,看著二狗耷拉著腦袋,頭都不敢回一下。心里竊喜的厲害,卻也沒有再追上去。
下午的時候,我們就折了營地,坐著馬車往回走??粗厣蠚埩舻纳顨庀?,還真有些舍不得。
我瞇著眼,看著漸漸被拉遠(yuǎn)的山林,仿佛又看到那燈光在遠(yuǎn)處閃爍,直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