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從明月的肩膀離開,一回頭,就看到怒氣沖沖的父親。
“父親……”我有些茫然的吶吶,不明白一直對我溫言溫語的他,怎么會發(fā)這么大火。
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崔氏挑撥了。
但是想想上次崔氏如此污蔑我,父親都不肯相信,我又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李羲和,我不允許你擅自將人帶進(jìn)丞相府。”父親沒有給我細(xì)細(xì)思考的時間,一進(jìn)來便是雷霆萬鈞的大聲道。
我一怔,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
“可是父親,外面的人都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nèi)羰蔷瓦@么把她們給驅(qū)走,李家的聲譽怎么辦。”我吶吶的問道。
千算萬算,沒算到父親反應(yīng)那么大,我有些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
“不行,不可以。”父親劇烈的搖頭,而后沖一旁的明月和小竹道,“你們都出去。”
明月和小竹對我和父親福了一福后,趕緊出了房間。
人走出去了,我立馬跪在地上,懇求的看向父親,道,“父親,她們都不容易,也都是些良家女子,不會做出什么壞事的,就求你允了吧。”
“不,你快些起來。”父親趕忙要將我扶起來,我卻鐵了心的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我想的是,父親到底是丞相府真正當(dāng)家做主的人,他若是不同意,誰都沒有辦法,我好容易將明月和小竹給弄進(jìn)府幫我,怎么能讓父親將她們帶走呢。
我以為我的跪下可以讓父親妥協(xié),卻沒想到父親手腕稍一用力,我竟活生生的從地上被抬了起來。
這……這還是一個文官能做到的嗎?
我看向父親的大手,他的手并不弱那些文官一樣清秀白皙,他的手掌寬大溫暖,掌心和虎口都有繭子,就像明月的手一樣……
可是他從來都只是一介文官啊……
我心底的疑惑越來越重,曾經(jīng)那么親近的父親,這一刻如同被重重迷霧擋住一般,讓我看不真切。
“羲和……”父親將我抬起來之后,嘆了口氣,口氣不如之前那么強(qiáng)硬了。
我想,我那一跪,到底還是讓他動容了。
“我知道你同情她們,可是你對她們并不清楚,若只是做個灑掃的也可以,可你那態(tài)度,明明是對她們頗為親近,父親不能讓你再受一次罪,不能隨便相信別人啊……”父親低下頭,有些喃喃的道,“不能,再隨便相信別人,再吃一回虧啊……”
我心臟忽然突突的跳了起來,我不知道這一刻,父親究竟是對李羲和說的話,還是對李佳淳說的話。
可是我不能讓明月和小竹被送走,絕對不能!
思及此,我反手握住了父親的大掌,堅定的看著他,道,“父親,我相信她們兩個,不信你也可以去查,她們的確是身家清白的女子,我看她們與我投緣,我才會收下她們當(dāng)我的幫手。那個小竹還有幾分醫(yī)術(shù)和身手,正是可以幫助女兒……父親,你放心,我不會那么再那么傻的了。”
最后一句話,我說的很輕很輕。
見我如此堅定不移,父親終是嘆了口氣,頹然的松開了我的手,無奈道,“既然如此,便隨你吧,只是你若記得的,若有什么不妙,隨時來尋為父。”
“謝謝……”我鼻頭有些發(fā)酸,父親對這具身體的疼愛太過于濃厚,厚到我竟有些承受不住。
父親出去了,他的腳步有些遲緩,他的背影有些佝僂。
這一刻,我才忽然想起,原來父親也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呵。
……
小竹被我安排成了二等丫鬟,明月則成了我這落月閣的管事嬤嬤。
為此白瓷和云莎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她們看我對小竹十分歡喜,以為我要將小竹安排成一等,頂了她們其中一個呢。
我笑了笑,賞了她們一些東西,算是安撫。
接來小竹她們后的第二天,就到了入宮赴宴的時候,明月作為管事嬤嬤,是沒辦法跟著去的,可是我就想看李稷如精彩的臉色,硬是叫她換了宮女的衣裳,與我一同進(jìn)了宮。
昨兒父親給我的五百兩銀子,還剩四百五十兩,沒買成首飾,我老實的將剩下的退給了父親,卻又被父親塞了過來。
他說,給我了,便是給我了,讓我日后拿著嚼用。
我便心安理得的收了下來,又取了一套黃水晶的頭面,配我這一身鵝黃色的高腰襦裙相得益彰。
今兒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周氏穿著體面的帶著丞相府的女兒家們都一起出了門。
連病了許久的李蘭焉也出來了,我看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她氣色頗好,一點都看不出來久病剛愈。
今日難得入宮,幾乎每個人都極盡所能的裝飾,李慕雅和李月珠更是裝扮的華麗搶眼,恨不得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們身上。
李蘭焉裝扮的不算多華貴,卻也極盡可能地裝點出了一副清秀的樣子,和她平日里不打眼的模樣極不相同。
我這才想起,所謂賞花宴,名目是賞花,其實就是給那些名門夫人相兒媳婦呢。
在這個時候,若是誰能被哪個王妃或者侯夫人相中了,日后便是妥妥的做世子妃。也難怪她們都極盡打扮了。
倒是李映雪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diào),讓我不由得有些側(cè)目。聯(lián)想到那日她悄悄地溜走了許多時間,我不由得沉思了起來。
這回和往常不一樣,并不是小姐們想坐一起就坐一起的,每個小姐都有一輛馬車,里面坐著小姐和貼身丫鬟。
這丞相府大門一開,一溜好幾個馬車出來,倒也是頗為引人側(cè)目。
一路上我都沒有說話,心情比回嫡系那一天還要激動。
我就要見到上輩子的仇人了呢,一想到她取代了我的一切,害了我們母子的性命,甚至我娘親的性命都有可能是她下的手,我的心就一直“砰砰砰”跳個不停。
我心底是極其復(fù)雜的,我既恨不得立馬殺了她,為我孩兒,為我娘親報仇,又想慢慢的弄死她,讓她一點點失去現(xiàn)有的,讓她一點點從頂點跌落至塵埃中。
明月看出我的糾結(jié),她握住了我緊緊蜷縮成拳頭的手,安慰我道,“主子別想那么多了,就算你想立馬殺死她,也得慢慢安排啊,一國皇后,總不能隨隨便便就被殺了。”
對,當(dāng)年要不是她也入了宮,做了妃嬪。而我又產(chǎn)后大出血傷了身子,她根本算計不到我。
哪有那么容易對一國皇后動手,她李稷如不也是把我關(guān)在鳳翎宮整整三年,讓世人慢慢忘記了我的存在,才敢下手的么。
“明月,我會讓她死的,燒死,一定要燒死,像我當(dāng)年那樣……”我有些語無倫次的道。
明月將我攬進(jìn)懷里,安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到了宮門口,馬車停了,我的心情這才慢慢的平復(fù)了下來。
來赴宴的人數(shù)不少,丞相雖然位高權(quán)重,家眷可就沒那些王妃世子妃來的更重了,所以還是得在宮門口排隊,慢慢的等著檢查了車,才給進(jìn)皇宮的第一道門。
到了第二道門,所有的人都得下了車,步行進(jìn)去。
我不是第一次走這條路,前生我走了無數(shù)次,腳下的青石板路,兩邊的紅墻綠瓦,都是那么的熟悉。
那時的心情,和現(xiàn)在可不一樣。
我跟在周氏身后,一直低著頭,偶爾用余光打量路過的人,然后在腦中一直回想,是否曾認(rèn)識這個人。
進(jìn)宮赴宴,按理是得先去皇后娘娘的宮殿去叩見的,這時候婢女是無法跟進(jìn)去的,不然人太多了,一個宮殿根本裝不下。
我心底是疑惑的,畢竟鳳翎宮已經(jīng)被大火付之一炬,就算重建了以李稷如的性格也未必肯住在那里,所以她現(xiàn)在住在哪里呢?
出了青石板路,便有宮人在那里等待,看到一波貴婦人,便笑著迎上去,福了一福,然后引著眾人前往皇后娘娘的宮殿去叩見。
一路走過去,停在了一座宮殿前。
我一抬頭,看到上面三個大字“鳳棲宮”。
我心底冷冷一笑,果不其然,她是不肯住在鳳翎宮的,更不肯讓宮殿叫鳳翎宮。
同周氏等人一起進(jìn)了鳳翎宮,我還來不及打量一眼主位上坐著的人,就不得不隨著一眾人跪了下去。
“參見皇后娘娘。”
眾多女聲合在一起的聲音響起,我一時間有些恍惚。
曾幾何時,我也坐在高位上,這么接受眾人的朝拜。
可是現(xiàn)在,我卻不得不跪在這里,同仇人朝拜。
“平身。”一道有些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
我的耳邊忽然如同炸了一般,響起連綿的轟鳴聲。
是她,是李稷如沒錯。
雖然聲音威嚴(yán)了許多,也滄桑了一些,我卻能清晰地辨出,就是李稷如的聲音。
我聽過她軟軟的叫我“大姐姐”的聲音。
也聽過她柔順的叫我“皇后姐姐”的聲音。
還聽過她惡毒嫉恨的罵我“去死”的聲音。
但唯獨沒聽過她如此威嚴(yán)的講話。
果然時光是最鑄造人的,當(dāng)了十幾年的皇后,誰還記得,她當(dāng)初不過是一介小小的庶女。
只能站在角落里,仰望她嫡姐的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