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將黑,吃完晚膳,我坐在床榻邊上聽白瓷跟我講,李月珠那番破口大罵被剛巧下朝父親聽到了,父親勃然大怒,著人立刻將她送去家廟里,一直都生活順?biāo)斓睦钤轮楸蝗俗е[騰著,不肯去。
侍衛(wèi)們當(dāng)然不敢碰嫡小姐的身體,所以拽李月珠的都是父親身邊的婢女,也幸好是婢女,力氣較小,李月珠一番折騰大鬧,給自己留了時間。
又有機(jī)靈的丫鬟及時通稟了崔氏,崔氏以死相逼才緩了一緩,不過這回父親是打定主意了,要將這潑婦般沒教養(yǎng)的女兒送去家廟里好好打磨一番。
我聽的咯咯地笑,白瓷在一旁有些忐忑不安的看我。我讓她下去,并賞了她二兩銀子。
白瓷是被我囑咐了特意去打探的,雖然跟我并不親近,但現(xiàn)在父親對我的疼愛眾人皆知,她必是不敢存了其他的心的。
白瓷一走,我在床上笑的打滾。
沒錯,這就是我的目的。昨天父親被勸住之后我十分不開心,李月珠這種豬腦子,稍有心的都能將她利用個徹底,許是之前崔氏獨(dú)大太久了吧,竟將好好一個嫡小姐寵成這幅模樣。
從前有崔氏提點(diǎn)遮掩著,父親頗有些被蒙蔽了的意味??纱奘峡偛荒軙r時刻刻盯著李月珠。
昨日的事情雖勉強(qiáng)平息,但總是父親心底留下了一團(tuán)火,時日長了慢慢淡忘倒還好??衫钤轮榉且魉?,將父親原本心底的怒火挑出來,這兩火相加,燃的愈發(fā)旺盛,可不是那么好撲滅的。
而我,只需要靜靜的等著就好了。
當(dāng)天晚上,崔氏就給宮里遞了帖子。
不知為何,雖然崔氏被扶了正,卻始終沒有被授予一品誥命,但她終歸是皇后娘娘的生母,還是有往后宮遞帖子的權(quán)利的。
崔氏現(xiàn)在是壓不住父親,想要抬出皇后娘娘來了。此法看似可以解急,實(shí)則深深地惹怒了父親。
皇后再大,終究是外嫁的女兒,倘若父親咬了牙就是執(zhí)意將李月珠送往家廟,皇后也管不到。或許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召李月珠進(jìn)宮,陪伴她些日子。
可就算是派了人來召李月珠,也是有些日子的,現(xiàn)在天色已晚,宮門早就落了鎖,信是送不進(jìn)去的。
就算送進(jìn)去了,七拐八拐也得要一天的時間,有這一天時間,李月珠早被送進(jìn)家廟了。
我以為崔氏無計(jì)可施了,沒想到這人真是個狠心的,竟直接給李月珠沖了涼水澡,第二日父親想要將李月珠送走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的確病的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唇色發(fā)白,呼吸都微弱了不少。
此刻的她,再也沒有力氣囂張跋扈了。
我站在父親身側(cè),假裝乖巧的慰問嫡姐,本以為她會給我一記白眼,沒想到挫折果然是人類進(jìn)步的源泉,許是昨天的掙扎和身不由己嚇到了她,現(xiàn)在的李月珠,竟然學(xué)會當(dāng)著父親的面隱忍了。
為了進(jìn)一步試探,我故意上前一步,彎腰看向李月珠,“怎么才一夜就病成了這樣,三姐你以后可不要這樣了,傷了自己,還讓父親心疼。”
我話里話外暗指李月珠是故意弄病自己。
李月珠抬眼看我,張了張嘴,咬了一下嘴唇,又閉上了嘴。
我看了一眼崔氏,發(fā)現(xiàn)她正斜眼看向李月珠,便知道,這恐怕是崔氏教給李月珠的法子——既然控制不住怒火想罵人,那就干脆別說話,不張嘴。
倒還算聰明,我一笑,直起了腰。
父親在旁邊寬慰的摸了摸我的頭,“還是羲和貼心,知道關(guān)心嫡姐。”
我在心底哂笑,父親怎么對這具身體怎么有種超出尋常的疼愛,近乎寵溺了。
只是我不明白,既然如此疼寵,又為何讓女兒在外十?dāng)?shù)年,被人欺負(fù)凌辱,最后死亡,成全了我的到來?;蛟S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當(dāng)時父親是低著頭看我的,沒有看向李月珠。不知怎么了,我鬼使神差的抬起頭看了一眼李月珠,正巧看到她眼底那難以掩飾的怨毒神色。
我悚然一驚,心頭竟掠過一絲難安。
“羲和,跟為父一起走吧。”父親看向我,目光中是難以掩飾的關(guān)懷。
我知道,他是怕我一個人在這里再吃了虧,所以要和我一起離開歸云院。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亦步亦趨的跟在父親身后。
出了歸云閣,穿過一條青蔥細(xì)碎的小道,繞過一個大花園,我一直都愣愣的跟在父親身后,一直走到二道門那里父親才驟然停下來,我一時不察,竟撞上了父親的后背。
父親回頭看我,有些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想方才一路走過來,跟在父親身后,亦步亦趨的樣子,竟有一種我還是李佳淳的錯覺。
那時我尚小,總愛粘著父親,從內(nèi)院黏到了外院,過了二道門也不肯回內(nèi)院,母親有些焦急,父親大笑著說無妨,然后將我?guī)У搅送庠骸5搅藭亢笪疫€不肯撒手,父親便抱著我坐在他的膝蓋上處理公文,小廚房送來點(diǎn)心,我吃的公文上一堆糕點(diǎn)渣,父親也不會斥責(zé)我,只是笑笑,將公文上的殘?jiān)潦酶蓛簟?/p>
我一直弄不明白,當(dāng)年父親那么疼我,怎么會,怎么會害我?
思緒飄忽在過往,一不留神就紅了眼眶,父親看向我,嘆息道,“羲和,為父知道你受了委屈,莫要難過,以后為父不會再讓她們欺負(fù)你的。”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二道門,遲疑道,“父親可是要處理公務(wù)去,羲和不打擾父親了。”
那一刻,我清清楚楚的看到父親的手一頓,眼神瞬間空洞了起來,好像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神里都是哀傷。
“父親?”我試探的叫了一聲。
父親似是驟然驚醒,他看了我一眼,勉強(qiáng)一笑,“羲和先回去休息吧,我書房里有一些糕點(diǎn),我平日里不愛吃,待會讓白瓷過來給你端過去,就這樣,我先走了。”
他一轉(zhuǎn)身,我看著,竟有些倉皇逃跑的感覺。
我心底滿滿的都是疑惑。
回到落月閣,囑咐了白瓷一聲,就去歇午覺了,醒來的時候,果然有一盤夾著花生糖心的芙蓉糕端端正正的放在我的床頭。
我的心臟一頓,一股難以言述的感情籠罩在心底。我拿起那芙蓉糕,不知自己是該為這具身體得父親的寵愛高興,還是為曾經(jīng)只寵我的父親,再寵了其他女兒而難受。
這覺我睡得有些久了,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申時,午膳時間早就過了,小廚房雖然安置好了,這里卻沒有會做飯的巧手,我不禁有些懷念明月。
她雖不是第一批跟我的婢女,和我的情分卻是最濃厚的。
我還小的時候,母親給我配了四名比我大一些的丫鬟照顧我,等我長大了半大時,這批丫鬟年齡已經(jīng)頗為偏大,不適合陪嫁。
十歲那年,母親重新為我挑選了幾個丫鬟,均比我小個幾歲,明月就是其中一個。
從那以后,她就跟著我,再也沒離開過。
一直到,我死去。
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記得閉眼之前,明月驚恐的撲進(jìn)火里救我的樣子,火舌吞噬了我的身軀,也燃起了她的衣服。
我知道,我怕是此生都見不到她了。
那么大的火,誰能幸存。
我有些傷感,白瓷以為我是因?yàn)椴荒艹晕缟?,便建議我去父親要個廚娘,我搖搖頭拒絕了,用那盤芙蓉糕墊了肚子。
所幸沒多久就到了晚膳時間,我中午沒吃所以多吃了些,天色半黑半白之時,我叫了云莎陪我去園子里走走。
為了不碰上崔氏,我沒走遠(yuǎn),就想在附近溜達(dá)一下,誰曾想,才剛出了落月閣不過半盞茶時間,就被人給擄走了。
看著云莎軟軟的倒在我跟前,一個黑衣人將一個麻袋套上了我的腦袋,我在心底怒罵了一句,丞相府的侍衛(wèi)都是吃屎的嗎。
之后,我只覺得脖頸后一痛,就沒了知覺?!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