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殯儀館出來之后，老錢問我打算去哪兒。
我突然想起好一段時間沒去高老爺子那里了，上次周華的事情高凝讓我回去請罪，這兩天又出了這個事情給耽擱了。
老錢把我送到路口，車子就不打算再往里頭進了，不是因為車子進不去，而是老錢覺得高老爺子家一屋頂?shù)娜斯?，他看著覺得滲人。
這個點高凝應(yīng)該在殯儀館，我一進門就看見院子里搭了一把黑色陽傘，傘下擺著一口大水缸，缸里的水是渾濁不堪呈黑褐色，隱隱約約能看見水下浸泡著一節(jié)一節(jié)的骨頭。
老爺子正坐在傘底下，左手拿著一節(jié)沾滿細(xì)碎腐肉的骨頭，右手拿著一把類似刮胡子的剃刀，正小心翼翼的將骨頭上的腐肉一點點刮下來。
我當(dāng)下就停在門口，想往里頭進，可是聞到水缸里散發(fā)出陣陣惡臭，我就挪不動腳。
“杵在門口干嘛呢？”老爺子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xù)專注于手頭上的工作。
聽老爺子這語氣似乎也沒有生我氣的意思，都過去這么些天了，估計有氣也早就消了。
既然老爺子都說了，我也不好繼續(xù)在門口站著，便走到陽傘底下，問了一聲：“您這是干嘛呢？”
我皺著鼻子盡量用嘴呼吸，因為這水缸里的味道實在太難聞了，就好比是夏天臭水溝里的味道。
“撿骨有哪幾個步驟？”老爺子這是答非所問，倒是提醒我回想了一下之前老爺子教我的撿骨步驟。
“洗骨！”我脫口而出道，其實看見這一大缸子水，我早就該想到了。
撿骨大致分為五大步驟，撿骨、洗骨、煮骨、曬骨、最后才是撿金入甕。
每一步具體的操作都有講究，而我也只是剛學(xué)會這最后一步的撿金入甕，還只是學(xué)了點皮毛差點害人害己。
“看著點啊，這里還有半水缸的骨頭可全是要留給你練手的。”老爺子說著挽起袖子從黑褐色的水里撈出一節(jié)撓骨來，也就是我們俗稱的下手臂。
骨頭外層包裹著一層青綠色的薄膜，很多縫隙里還留有腐肉和尸泥，在老爺子面前擺著一整套從大到小十二支剃刀。
老爺子拿了一根剃刀細(xì)細(xì)輕輕的將骨頭縫隙中的尸泥挑了出來，再將腐肉刮蹭下來，最后再用絲瓜絡(luò)將骨頭外那層青綠色的薄膜刮開，骨頭就變回原始的純白色。
洗干凈的白骨放進邊上畫著八卦蒸籠上，蒸籠是用竹子編制而成的，上面的八卦都是老爺子親手畫上去的，有鎮(zhèn)煞的作用，蒸籠一共有九層，放置的方法按照人體從上到下的排列。
“這些剃刀的用法就不用我多說了吧，哪把拿著順手，你就用哪一把。”老爺子說著就站起身來，將身上那件黃色的大褂脫下來扔給我道。
“這衣服你先穿著，可能不太合身，趕明我拿凝凝他爸的給你。”
我麻利的將大褂換上，這也就相當(dāng)于洗骨時候的防污服。
老爺子洗了洗手拿著他的專屬茶壺坐到一邊的搖椅上，有意無意的監(jiān)督我洗骨的手法。
我坐在竹椅上，看著那缸渾濁的水根本下不去手，我高高的把袖子挽起，干脆眼睛一閉，伸手就下去撈。
就在我的手摸到滑膩膩的腐肉時，連忙把手往回抽，可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指頭不知道是勾到什么東西。
我的手伸出水面的時候，一個骷髏頭緊跟著浮了上來，我的兩只手指頭正戳著骷髏的兩只眼睛，嚇得我趕緊將骷髏又重新丟回水缸里頭去，不料濺起一陣的污水混合著尸泥噴濺了我一臉，有的還順著我的嘴巴流了進去。
一進去到口中，我剛想用舌頭頂出來，可是剛用舌頭去頂，那尸泥就化開了，這才是真正的入口即化。
舌尖上的味蕾立刻就分辨出那股子味道來，苦中還帶著一點咸澀。
老爺子看我一副跟吃了屎一樣的表情，反而大笑道：“哈哈哈，人肉好吃嗎？”
一股子酸水從我的胃里向著咽喉洶涌而出，我對著身后的花壇就是一陣的嘔吐。
“那是我的七里香，你要是弄死了，我就弄死你。”老子沖我喊道。
可我哪里顧得上這些，等我將胃里的東西吐個干凈，才肯罷休。
七里香的味道一遍一遍的洗刷著我口鼻里的異味，我摘下兩朵花蕾來塞進鼻子里，這才慢慢將心底那股惡心給止住。
“老爺子，先借你兩朵花啊。”我也就是這么隨口一說。
可沒想到老爺卻一臉正經(jīng)的問我：“那你打算什么時候還?。?rdquo;
我只能裝作沒聽見的樣子，伸手將剛剛那個頭骨撈了出來，有了之前的經(jīng)驗，這次我可淡定了許多。
頭骨算是最難處理的，因為有太多的地方可以藏污納垢了，反正這個事情急不來，我便沉下心來慢慢捯飭。
老爺子看了一會我的刮骨的手法，似乎也都認(rèn)可，并沒有提出意見來，沉默了半響老爺子突然問道。
“聽凝凝說，你被殯儀館開除了？”
我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我不太認(rèn)同開除這個詞，感覺像是我做錯了事被趕出來的一樣，可事實明明錯不在我。
老爺子輕輕的晃動著搖椅，椅子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只聽老爺子接著說道：“具體的，我也聽凝凝說了，不然你以后就跟著我撿骨吧，有些時候和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容易得多。”
反正我也找不到其他的門路來，學(xué)一門手藝總歸是不會餓死，我點了點頭又嗯了一聲。
老爺子對我要求高，這顆頭骨我洗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得到他的認(rèn)可。
“頭骨都能洗干凈，其他的就都是一些小問題了。”
“師爺，所有的骨頭都得經(jīng)過這一步嗎？”我問道，之前周華的尸骨焚燒后就直接撿骨了，現(xiàn)在想來，難怪當(dāng)時老爺子一直說，焚燒過后的骨頭最容易撿了。
“這得分情況了，大部分尸骨腐爛的速度沒有那么快，多少都會有肉或者尸泥沾在上面，有的家屬可以接受焚燒，這個是最方便的，有的家屬可以接受刀剮，這個就要經(jīng)過洗骨比較麻煩，這些主要看家屬的意思，我們不好隨意更改”
老爺子拿起茶壺對著壺嘴吸了一口接著說道：“過幾天有一家定了要去撿骨，到時候我?guī)夏阋黄鹑ィ屇愣噱憻掑憻挕?rdquo;
“師爺，我學(xué)會了能不能幫我父親撿骨??？”我想著既然謝館長都答應(yīng)我，免了我爸的喪葬費用，那我也差不多可以定個時間讓我爸盡早往生極樂。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你父親已經(jīng)往生了嗎？”老爺子有些驚訝的看著我。
我之前也都沒說過我自己的身世，也難怪老爺子驚訝，像我這個年紀(jì)的孩子，父母都還正當(dāng)壯年。
“老爺子你也是愛說笑，我爸要是還在，我跟你商量這個干嘛。”這些事我早就可以釋懷了，平靜的說道：“家里人都沒了，我爸在工地出了意外死的。”
老爺子輕輕的哦了一聲，淡淡的說道：“和凝凝一樣都是苦命的孩子。”
我一聽什么叫做和高凝一樣，老爺子之前收我做徒弟，名義上是替高凝的父親收我為徒，實際上我到現(xiàn)在連名義上的師父都沒見著面，難道說高凝的父親也已經(jīng)不在了嗎？
“高凝的父親，額不對……”我連忙改口道：“我?guī)煾杆?hellip;…也去世了嗎？”
“死沒死也不知道，但應(yīng)該也差不多……”老爺子嘆了口氣說道：“凝凝四歲那年，香港有個富商請他爸去撿骨，后來也不知道怎么的一去不回，從此就了無音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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