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水,轉(zhuǎn)眼,幾個月過去了。在這幾個月里,我每天都按照外公教我的方法練功。除了打坐以外,他還教了我一套拳法,說可以活血順氣增強內(nèi)火,我也不懂,心想打拳就打拳吧,什么內(nèi)火又外火的?雖然我努力練功,但是卻連一點進展都沒有,經(jīng)常感覺有個東西要從我身體里鉆出來。身上的那股狐臭味兒也越來越大,尤其是剛練完功,我自己聞著都有點兒吃不下東西。
外公說欲速則不達,我不能急,必須要循序漸進才可以。我目前首先要做的,是把那顆丹控住,讓它為我所用,然后才能一點點的‘消化’它,讓它完全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沒個十年八年的時間根本不可能。
我聽了以后,經(jīng)常郁郁寡歡的,晚上偷偷躲在被窩里抹眼淚,照外公說的,那我豈不是要整天帶著這股狐臭味兒,帶十年八年那么久?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變成了一頭小怪物,遭人嫌棄了,以后還咋過???還不如當(dāng)初被那些冤頭債主抓走了的好……
自從我不會死了,外公對我就不再那么‘關(guān)照’了,經(jīng)常吼我,有好幾次因為我打坐睡著了,他還想打我。他根本就是一個活閻王!
節(jié)令已是隆冬,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學(xué)校放寒假后,我每天都待在揚水站里,既沒有玩伴兒,外公也不準(zhǔn)我出去,說是怕那個丟丹的人找過來。我整天除了做作業(yè)就是練功,再就是跟那只大黃狗玩兒。
這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雪,直到第二天中午,雪才小了下來。吃過午飯,外公把筷子撂下就出去了。我下午一個人在揚水站里滾雪球,堆雪人,正玩兒的起勁,外公回來了,從屋里提了包就讓我跟他走。
我都快憋瘋了,一聽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忙問:“去哪里?”
外公瞪了我一眼說:“跟著我就行了。”
從揚水站出來,只見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遠近那些樹頂著積雪,像是一個個大白蘑菇。運河的河道里則像是鋪了一條白白的毯子,延綿向遠方。我跟在外公旁邊,沿著河堤往上游方向走,兩人嘴里都噴吐著白氣。不時有零星的雪花掉落下來,落進脖子里,涼冰冰的。
走了一段,外公往四下看了看說:“那個人肯定不會罷休的,之前我一直沒敢?guī)闳ゲ杉療捘穷w丹的東西,就是怕碰上他?,F(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月,應(yīng)該安全了。”
我聽著心里怵,朝附近張望,除了雪就是雪,沒見有人。聽外公話里的意思,他是要帶我去采集煉丹的東西,會是什么東西呢?
“你記住,以后去了陌生人多的地方,盡量不要讓人聞出你身上的氣味兒來。”外公說。
“哦……”
我小聲答應(yīng)著,心里面卻想,我身上的氣味兒想跑就跑,別人要聞便聞,女同桌都被我熏跑了,我怎么管的住它……
這樣走了一陣,我們折而往西又走了七八里路,來到一個村子。這村子看著挺窮,房子?xùn)|一座西一座很不規(guī)整,走在滿是積雪的村道上,沒見有幾座院墻完好的宅子。遠遠的,就見村西一座宅子的上空煙霧騰騰。
來到近處一看,原來這家死人了,門上貼著喪紙,一旁還掛著一只皮鼓,這是供前來吊唁的人用的。只要來人敲響皮鼓,喪主家就知道有客到,然后院子里的孝子賢孫們咧著嗓門‘嗷嗷’大哭,除了悲痛死者,也算是迎接客人,這是我們那里喪葬的一種規(guī)矩。
和村里的其它房子相比,這家要氣派一些,是幾座青磚大瓦房,院墻也很完好,只是不知道里面死的是個什么人。我心里挺奇怪,外公不是帶我去找煉丹的東西么,怎么跑這里來了,難道他認(rèn)識這家人?
我正想著,外公拿起鼓槌,‘邦邦邦’敲了三下皮鼓,院里頓時傳來哭聲。外公沖我一招手,當(dāng)先走了進去。
院子的正中搭著靈棚,底下鋪的麥秸上跪著兩排人,都穿著臟兮兮的白孝衣,滿鼻子里聞到的都是那種死了人家里特有的氣味兒。天氣本來就冷,顯得這家的氣氛更加哀涼。
我跟著外公來到靈棚正中,隨著他朝正屋的靈堂作揖拜了幾拜,一個中年人走了過來,看樣子應(yīng)該是‘知切’。所謂‘知切’,就是知道一切的意思,懂得喪葬的規(guī)矩。知切是我們那里幫喪主家主持喪事,招呼賓客的。
“請問您是……”那知切問外公,然后看了看我。
“噢……”外公說,“我是這家大哥以前的一個酒友,聽說他故去了,所以來吊唁一下。”
外公說著,掏出錢遞給知切,隨了幾十塊錢的喪禮。
“那請問您貴姓?”
“我姓閆,名叫閆天昇…”
說實話,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外公的名字,母親沒對我說過,以前我只知道他姓閆。
外公說完指指我,“這是我外孫,名叫張……哎你叫張什么來著?”
“張少靈。”
“對對,我老是叫小張……”
那知切把我們看了看,表情怪怪的,但他很快表情平定下來,說:“既然是來吊唁的,那大叔請吧。”
外公帶著我朝靈堂走。
應(yīng)該是棺材還沒打好,死者還沒入棺,躺在靈堂正中的一張床上,身上蓋著被子,看著直挺挺的,有點瘆人。床頭床尾的地上各坐著一個人,應(yīng)該是孝子,見有人進來,急忙趴在地上哭了起來。外公從提包里拿出一卷草紙,放在床頭的草紙堆上,忽然抬起了頭,左望右看也不知在看什么。
我隨著他看過去,上方除了黑乎乎的房梁,沒看到有什么東西。這時候,其中一個孝子抬起頭,外公收回目光,向我示意,兩人朝著靈床拜了幾拜走出了靈堂。那知切要我們?nèi)ヅ赃呂葑f晚會兒吃喪席。外公說我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來到外面走了一段,外公朝那家望了望說:“我們要找的東西,就在那靈堂里。”
“外公你不是說……”
“我根本不認(rèn)識死的這人,不是來吊唁的,而是帶你來找煉丹的東西的。”外公說。
“什么東西?”
外公看了我一眼說:“死人的最后一口氣。”
我們那里有種說法,說如果去剛死過人的家里,不能用手去夠或者摸屋子里高處的東西。我也知道這個說法,家里大人給講過,只是我不知道為什么。外公此刻告訴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屋子里有死人的最后一口氣在,而那口氣,就在屋里的高處飄著。那是一種怨穢之物,由于死者一般都死的比較痛苦,再加上留戀凡塵,所以最后那口氣里帶有怨念,活人如果一旦碰到它,就很容易生病,或者損傷運程。此外,那口氣里還帶有死者的魄。
外公之前給我講過,人死后,魂出命門魄出口。人的魄會隨著最后一口氣從嘴里跑出來,要過七天才會消散,外公所說的煉丹的東西,實際上指的便是死人的魄。
“我剛才看了,那口氣就在靈堂里,只是現(xiàn)在還沒辦法取它,等晚上人都走了再取吧……”
這家的喪席挺豐富,雞鴨魚肉都有,院里院外擺了十幾張桌。那魚炸的挺酥,入口皮焦肉嫩的,我吃了不少,外公隨了喪禮的,不吃白不吃。見別人喝酒,外公看起來也挺眼饞,但還是忍住了。
吃完席,天也黑了下來,遠近屋頂?shù)姆e雪變成昏白的顏色??腿硕忌⑷?,外公也帶著我出了村子,找了處麥秸垛扒開鉆進去取暖,等了幾個小時。眼見夜越來越深,我們往村里走去。
來到那家,只見大門敞開著,外公先是聽了聽動靜,然后領(lǐng)著我輕手輕腳走了進去。靈堂里燃著兩根大白蠟燭,不時被透進去的風(fēng)吹的火光搖搖晃晃。那兩個守靈的孝子都坐著睡著了,影子被燭火投到墻上,像是巨大的怪物。
看著躺在床上的那死人,從被子里浮凸出一個人形,我心里面瘆的慌。來到靈堂的窗戶外,外公讓我等在那里,他自己走進了靈堂。透過窗戶往里看,只見外公像螃蟹一樣一步步橫著走,每落一步都很輕。看看那兩個熟睡的孝子,我不禁為他捏了把汗。
這靈堂往里靠著墻還有張床,外公繞過靠近門口的那孝子,朝那張床走去。來到床邊,外公鞋也沒脫就踩了上去,他把兩只腳踮起來站在那床上,脖子伸的長長的往高處嗅。嗅著嗅著,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屋梁角的一個位置。我攥了下拳頭,難道說,屋里這死人的最后一口氣就在那里嗎?我瞪大眼睛往那兒看,可是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