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三層的燈光，在剛才，一瞬間，全部熄滅了。不是那種突然的熄滅，而是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由亮轉(zhuǎn)暗。接著，是二層，最后，整棟樓，沉寂在一片黑暗，尖叫和謾罵聲中。

大堂里，數(shù)不清的手機燈光四處晃動著，經(jīng)理和服務(wù)員焦頭爛額，費盡心思向客人解釋著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他們將此總結(jié)為三個字，停電了。

在黑漆漆的通道口，王石停了下來，我總覺得他鐵青的臉變得更加的陰郁了。

“趙博，這棟樓，你真的非上去不可嗎。”

“我妹妹在里面，我要進(jìn)去找她。”王石的表情讓我一下子覺得這棟樓極度危險，當(dāng)然，比起這個，我更害怕他本人。

“噢。”王石標(biāo)志性地點了點頭，就像是設(shè)定好了的程序。

我打開手機燈走在了前面，樓道里回蕩著我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原本隱隱可以聽見的嘈雜謾罵忽然間全部都沒有了。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我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卻強迫自己不要回頭看。

我沒有聽見王石的腳步聲！

我悶頭跑到了三樓，在樓梯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怎么了？”一只冰涼的手掌搭在了我的肩上。是王石的聲音。

此時我正低著頭，雙手撐住大腿，室內(nèi)的溫度一點都不熱，可我卻滿頭都是汗水。

“沒，爬樓梯太累了。”我找了一個很蹩腳的借口，心里暗暗說服自己，剛才一定是多想了，很多鞋子走路都不怎么出聲的。

“我們繼續(xù)走吧。”我直起身子，回過頭，從臉上擠出一個微笑。原本搭在我肩上的手不見了，我的背后，空無一人。

笑容僵在了我的臉上，我甚至能聽見自己激烈的心跳。

“趙博，這邊。”鬼魅般的聲音又從我的左側(cè)傳來，我感覺自己的精神快要到了崩潰的邊緣。

“趙博，你為什么怕我。”這一次王石終于沒有再笑了，也沒有再消失，而是很認(rèn)真地看著我的眼睛，盡管他的瞳孔里看不見神采。

“你……是人是鬼啊。”我決心豁出去了，聲音顫抖地問，雙腿隨時做好了逃跑的準(zhǔn)備。

“人。”王石沒有一絲猶豫，“你呢？”

“什么？”我有些不敢置信，似乎覺得自己聽錯了。

“趙博，你沒發(fā)現(xiàn)，你剛才上樓的時候，一直在笑嗎。”

笑！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嘿嘿。”王石忽的轉(zhuǎn)過頭去，“這樓里，怪異的事情多了去了。”

“比如。”我還有些驚魂未定，疑惑地偏過頭去看他。

“趙博，我問你，樓里的人呢。”

……

王石的言語依舊是毫無情感，冷硬如亂墳崗上的棺材板，但是他的話就好像一顆炸彈，在落針可聞的樓道里嗡的一下震地我整個人都暈眩起來。

整個三樓，靜得可怕。就連先前大廳里的吵嚷聲，此時也一點都聽不見了。

“你妹妹在哪個房間。”

對了，妹妹！我這才從極度的恐懼中清醒過來。“她說在311。”我立即抬頭去看附近房間的門牌號。

311。

頭頂?shù)娜齻€數(shù)字無比的刺目。我和王石就站在妹妹的包廂前，一直?？墒抢锩嬉稽c聲音也沒有，我什么都聽不見！

“要進(jìn)去嗎？”我問王石。

回答我的是一片沉默。王石直挺挺地站在311的門前，微微低著頭。直覺告訴我這時候千萬不要去看他的正臉，我用力咽下了一口唾沫，手慢慢伸向311的門把手。

我發(fā)現(xiàn)我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嘎吱……門開出了一條縫，從里面透過一陣污濁燥熱的空氣。我一狠心，啪地一下使勁把門推了進(jìn)去。手機的燈光適時地伸進(jìn)了房間的黑暗。

包廂內(nèi)的設(shè)施整齊，干凈，頭頂?shù)乃蚓徛淖晕倚D(zhuǎn)著，可是里面一個人都沒有。

我默默退了出來，一聲不吭。王石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站著。

“趙博，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額……恩？”我被王石的樣子嚇住了，輕輕地哼了一聲表示我在聽，心頭一陣強烈的不安涌了上來。

“我們剛剛上樓之后，你先轉(zhuǎn)到了后面，然后又往左邊轉(zhuǎn)了過去，對嗎。”

“嗯。”我想了想，點了點頭。

“所以樓梯在你的右邊，而311包廂是你走上來時就面對的，應(yīng)該在你的左邊。”

“對，沒錯。”我肯定地點了點頭。但是下一秒，我渾身的血液似乎像是凝固了一般，一下子全都不流了。

我的背后，是一堵墻，而311的旁邊，漆黑的樓梯通道，婉轉(zhuǎn)而下。

我一瞬間喪失了全部的勇氣，頹然坐到了地上。

這個樓梯，到底通向哪里。我們剛才，又是從什么地方上來的。我已經(jīng)不敢想象。

“走吧，先下去看看。”王石仿佛沒看到我的反應(yīng)似的，抓住我的手腕就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硬，好硬。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我的骨頭要被他捏碎了，然后我才感覺到冷。極度的冷，像是要把我的手凍成碎片。這不像是人的手和皮膚，就好像金屬一般堅硬冰冷。

我咬著牙，堅持站起來，我來這里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妹妹。

我和王石一步一步往下走，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四樓。

看到樓下4F的標(biāo)志的時候，我的心都開始顫抖。

但是王石還在繼續(xù)往下走。

“喂，別走了。”我并不想跟上去，只是站在樓梯口對著王石的背影小聲說道。王石一聲不吭。

好吧…..最終我還是屈服了。

5F。

6F。

王石停了下來。

“不能往下走了。”

王石的話讓我長舒一口氣，我覺得這里比剛才更加冷了。這條樓梯，到底通向哪里呢？我順著樓梯的扶手往下看去，一段段的臺階交錯往下，像是沒有盡頭。

“不要往下照！”王石一把將我推開，我的背撞到了另一側(cè)的墻上，手機都險些掉落。

“好……”面對此時的情況我并生不出一點脾氣，溫順膽小若一只綿羊。

我們重新開始往上走，這一次我們的速度快了不少。

5F，4F，3F

我們又回到了原地。

“要再往上走走看嗎？”我提議道。

王石默許。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就如同剛才上來的時候一樣，我們兩人默默向上走，不同的是，這一次王石走在前面，我害怕他再如鬼魅一般消失不見了。

3樓的上面，居然是二樓。而我此時此刻卻聽到了一些極為細(xì)小的聲音，好像是幾個人在吵架。

隨著我們一步一步往樓上走去，聲音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我確信是從上面?zhèn)鱽淼?。是在吵架，是在大堂！我心中一喜，立即加快了腳步。

在上面！在上面！對，沒錯。我的思路似乎一下子清晰起來，我們之前的方向一直都錯了，越往上走，樓層越小，上面才是真正的花中城！

當(dāng)我轉(zhuǎn)過樓梯的最后一個拐角，近乎用跑的速度興沖沖地向上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剛才犯了一個多么大的錯誤。

通往一樓的最后一段樓梯的中間，豎著一排巨大的鐵柵欄，一條條欄桿早已銹跡斑斑，爬滿了一塊一塊朱紅色的鐵銹。但它依舊牢牢地將我們阻隔在樓梯的下半段。

不，不！只有我。

這不可能，不可能，不，不！我大聲地咆哮道。

王石，居然站在柵欄的那頭，無聲地看著我。

“你是怎么過去的？”我依舊抱有最后一絲希望，用近乎乞求的語氣問道。

“我說了，我是人。”王石凄冷地說道。

“你是人？”我不知為什么居然笑了起來，“那我是什么？”

王石沉默。

“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我無法控制地大笑，“不對，你不是人！我才是！”我肯定地說道，“你已經(jīng)死了王石，已經(jīng)死了。你和馮宇成，許璐璐他們一樣，我親眼看到你們死的！”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內(nèi)心的憤怒，惶恐，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人在這個時候可以這么黑暗和惡毒。

王石一點一點地抬起頭，鐵青著臉。他的表情慢慢變得扭曲，我從未看到如此丑陋的一張臉。

嘭。王石沖了上來，撞在了柵欄上，雙手緊緊地握住欄桿，拼命地?fù)u晃起來。

白色的塵埃混著鐵銹從天花板落下，我下意識地后退，一屁股坐到了臺階上面。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我才是人，我才是人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如同一頭發(fā)狂的野獸，我真害怕他會將那有手臂粗細(xì)的柵欄掰斷了。

看著歇斯底里的王石，我慢慢變得冷靜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渾身是汗。我突然意識到，不知什么時候，我居然站在樓梯的上面，而那鐵柵欄，將王石鎖在了下半段。

是障眼法嗎……我心中駭然，如果剛才我真的相信自己不是人，會怎樣？我拒絕繼續(xù)往下想，而是轉(zhuǎn)身往上走去。

“王石，我對不起你們。”我發(fā)自肺腑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