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二十日的甄選,洛王府已經(jīng)定下初步的名單,再呈報皇帝。
此刻,皇帝、藺崢和三省宰相正在御書房過目名單。隨后皇帝也把太子給叫了來,想問問他的主意,結(jié)果太子傻愣坐在旁邊沒吭聲。
皇帝和三個宰相對于太子這次的態(tài)度很滿意,這小子沒鬧起來,就說明他接受了,再難的事都抵不過人家太子殿下一句“我不娶,我不要女人”,所以皇帝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名單上,葉夕顏、沈靜姝、宋雨涵等名門閨秀都在列。
皇帝一個個念過去,時而跟藺崢交談幾句,時而也跟三個宰相品評幾句,太子呢,事不關(guān)己的聽著,他現(xiàn)在也搞不懂自己是什么心情,一邊還是不肯相信自己喜歡男人,一邊腦子里時不時想起那夜靳小天掛在珠幔上朝他飛來的情景,他有些心不在焉。
念著念著皇帝突然念道:“靳小蕓….”
咣當(dāng)一聲,太子手中的杯子滑掉了。
他陰晴不定地覷著皇帝手里的名單。
靳小天,你個混蛋,大混蛋,竟然給自己姐姐報名,太子氣得牙疼。
眾人驚愕地看著他,
“沒事…”太子背臉過去,眼中火花兒直冒,
藺崢歪著身子看著他笑了笑。太子看上的是靳小天,結(jié)果靳小天攛掇她姐報名,太子能不氣嗎?
不過藺崢也不打算管這檔子事,他捏著茶杯飲了一口茶,歪在幾上意態(tài)悠閑。
尚書仆射吳鉤悄悄看了他兩眼,暗道這位十三王爺真是好氣度,他也不穿王服,常日一襲月白長衫,單單一支亮潤的羊脂玉簪束發(fā),俊朗的面孔,沉蘊(yùn)的氣質(zhì),一雙眼似匯聚萬千星光,略帶冷淡,整個人好看得像一幅畫,讓人難以挪開眼。
吳鉤在看藺崢時,皇帝不知何時也覷了過來。
他瞅了一眼太子,又看著藺崢,端著架子道:“朕現(xiàn)在最操心的就是你們叔侄倆,十三你也是,一個人這么多年了,也該成婚了吧,害母后天天罵朕!”
藺崢聞言坐正了些,“皇兄教訓(xùn)的是!”
“你不必有任何顧慮,你知道皇兄我的心意!”皇帝嘆著氣看他,藺崢二十六了還不成婚,他擔(dān)心藺崢顧忌自己先皇嫡子的身份,故意閑散云游,晚結(jié)婚生子,怕別人忌憚他。
藺崢聽出了他的意思,不免有些動容,“皇兄心意,臣弟感同身受,一定盡快成親,不讓皇兄和母后擔(dān)憂!”
“那就好,你看這些姑娘也都很不錯,你要是有看上的,就從名單里剔除!”皇帝關(guān)切問道,
三個宰相也齊齊看向藺崢,這位爺跟太子一樣是皇宮里最頭疼的主,太子嘛,還好,年紀(jì)小,性子單純,等年長一些也會沉穩(wěn)起來,可藺崢不一樣,看著很好說話,實際很講究,跟個閑云野鶴般,誰都摸不到他的脈數(shù)。
不過宰相們都很清楚,知道洛王爺豁達(dá)聰悟,片葉不沾身,這么多年,竟然沒任何人打過他的主意,也沒人說過他半個字,所以,圣上的皇權(quán)才固若金湯,國家才安穩(wěn)。
恐怕他稍稍不甘寂寞一些,朝廷都會風(fēng)波不斷。
故而,宰相們很佩服他,也很心疼他。
藺崢慨然一笑,“皇兄,這里頭的姑娘年紀(jì)都很小,跟臣弟不相配,臣弟的婚事自己會操心的,先把太子這件事辦了再說吧!”
大家當(dāng)他緩兵之計。
“王爺也該成親了!”宰相們把先前對付太子那一套又攻擊上了藺崢。
藺崢只是淡淡含笑,點頭應(yīng)允。
大家繼續(xù)看名單,看著最后一個名單時,鄭和忽然嘶了一聲,奇怪道:“謝朝華?江南織造府謝家的女兒?”
鄭和一句話,讓御書房霎時安靜了下來,只聞呼吸聲。
“江南謝家….”皇帝忽然喃喃自語,
幾個宰相神色同時暗了暗,不約而同想起了一樁舊事。
“織造府是吧?”不是都督府吧,皇帝半晌后開口問道,“十三都查過了?”
“對,是織造府謝家,父親是六品官吏!”藺崢答道,
“嗯…”皇帝淡淡應(yīng)了一聲,江南姓謝的很多,應(yīng)該沒什么。
旋即名單就這么定了下來。
洛王把牡丹宴定在十日后在曲江園舉行。
這一個多月來,靳小天還真忙里忙外,幫著王倫在曲江園布置宴會,閑來抽空時,她也去木樨閣逗逗太子,太子居然沒跳起來反對這次大選,她很奇怪,結(jié)果太子見都不見她,靳小天摸摸頭訕訕地走了。
不知不覺中,到了五月二十牡丹宴這一日,今日晴空萬里,氣象萬千,整個長安城人滿為患,邸店客棧幾乎都住滿了人,除了外地趕來參加大選的姑娘們外,更多的是慕名而來參加青燈先生學(xué)徒選拔的公子。
一大早,靳小天他們?nèi)置镁蜕狭笋R車往最南邊曲江園趕,今日最緊張的不是靳小蕓,而是靳小安。靳小蕓之所以參選,是想借這次牡丹宴露個臉,以期謀個好姻緣。但靳小安不一樣,他這一月來都在潛心苦讀,就是想成為青燈的弟子。
靳小天因幫著籌辦太子妃大選這一事,最近在京城混得風(fēng)生水起,來找她打探消息的不在少數(shù),再加之她有與太子相好的緋聞,又在洛王府當(dāng)差,三品以下的官見到她都還得給笑臉。簡直比她爹靳從善有面子多了。
靳從善身為侯衛(wèi)郎將,管著京城巡邏治安,今日自然也帶著兵士早早在曲江園一帶護(hù)衛(wèi)。
靳家三兄妹抵達(dá)曲江園門口時,看臉就進(jìn)去了。
但他們在門口遇到一個老熟人。
宋雨竹!
宋雨竹自從上次那事后再也沒出過門,蕭山寺一事后,宋國公次日就鬧到了李家,李含貴口吐鮮血,一問才知道自己兒子真的喜歡宋雨竹,李長青把宋雨竹挑唆他當(dāng)街羞辱靳小蕓的事一并說了,李含貴才知道事情始末,當(dāng)即暈了過去。
他醒來后,無論如何不肯接受宋雨竹作為他們李家的宗媳,要不是宋雨竹暗地里勾引他兒子,他與靳家不至于鬧到這個地步,現(xiàn)在呢,人人把李家當(dāng)過街老鼠,而靳家左靠上太子,右搭上洛王,簡直是風(fēng)光無限。
但李含貴現(xiàn)在在皇帝面前的臉面沒那么大,抵不過宋國公的攻擊,不管真相如何,他兒子輕薄了人家女兒是事實,故而最終鬧劇以兩家定親結(jié)束。
沒被輕薄的宋雨竹,些許有飛上枝頭的機(jī)會,但害人不成反害己后,能嫁給李長青是她最好的歸宿,這也是宋國公極力周旋的結(jié)果。
但李家和宋家這親事,事實上結(jié)成了仇人?,F(xiàn)在李含貴一邊恨靳家一邊恨宋家。
宋雨竹一直沒露面,但今日她跪著求了宋夫人才得以跟著她姐姐宋雨涵一道出門。
只是她這一出來,還是沒少被人指指點點,后來宋雨涵嫌她丟人現(xiàn)眼,讓她自個兒走,她便選了一條僻靜的小道通往牡丹宴所在的場地走去。
她被貼身丫鬟扶著,悄悄隔著樹叢望著靳小天和靳小蕓的背影暗暗含恨。
她不會放過他們,絕對不會!
曲江園湖心有三島,每個島嶼間相隔三十來丈,有水堤相接。最東的尋芳島最寬闊,上頭建有許多閣樓亭榭,供來客歇息,正中則是面積最小的岳南島,上頭僅有一間開闊的大殿,也叫岳南殿,青燈先生下午選徒就在這里舉行。
而牡丹宴選在曲江園最西邊的翡翠島,翡翠島上有一大片竹林,現(xiàn)在正是細(xì)竹最為茂盛的時候,竹林里干凈涼爽,視野也十分開闊。正是舉行這種比試最好的場地。
此時,里頭正擺放著幾十張小幾,每個小幾坐上一個人,今日來參選的大約有五十來號姑娘,座次名單都是預(yù)先定好的。
姑娘們陸續(xù)落座后,見正前方有一張黃梨木長幾,上面坐著兩個人,一位則是潁川司馬氏的族長夫人。這位司馬夫人在大晉甚有美名,長得慈眉善目,丈夫是當(dāng)朝太傅,現(xiàn)已回家養(yǎng)老,生了五個兒子,其中兩狀元,一個探花郎,還有兩個沒有參加科舉,卻也名揚(yáng)天下,司馬容正是她的小兒子。
司馬氏在大晉是百年望族,根深葉茂,藺崢請司馬夫人來坐鎮(zhèn)比試是最佳選擇。
而另外一位夫人打扮十分素凈,面容雍雅帶白,似乎還有些病態(tài),正是宣王妃。
說起這位宣王妃,大晉人人唏噓不已。十五年前,宣王帶兵與西戎在川蜀劍閣一帶交戰(zhàn),最后兵敗戰(zhàn)死。當(dāng)時宣王妃正懷著身孕,聽到噩耗胎動早產(chǎn),最后孩子也離奇死亡。
一家人唯有王妃九死一生活了下來,自那后,宣王妃給宣王守節(jié),一直吃齋念佛,皇族成員對她十分禮遇。宣王妃作為寡婦深得愛戴,這也是藺崢請她來的原因。
司馬氏和宣王妃左側(cè)則圍了一個八扇朱紗屏風(fēng),里頭坐著藺崢、青燈先生和太子。
皇帝布詔天下時,并沒有明示這是給太子選妃,但暗地里大家都知道是這個意思。
皇帝也不想委屈了太子,意思是太子看中哪一個,也可以跟青燈先生他們提一提,估摸可以評為魁首。而屏風(fēng)中正有一條間隙,正是方便太子悄悄看人的。
而太子自始至終跟個雕塑一樣,無動于衷,面無表情,倒是青燈先生時不時逗他幾句。
今日評選之人則是青燈先生、藺崢、宣王妃和司馬氏四人。他們評選,自是不會有人懷疑他們偏頗。
宣王妃作為今日的主持人率先開口了:
“今日比試倒也簡單,琴棋書畫詩技六藝,這最后一項‘技’則是姑娘們隨意發(fā)揮,大家不必拘束….”她說了幾句鼓勵的話,說完朝司馬氏看了一眼。
司馬氏則笑容滿面,讓人如沐春風(fēng),“今日不管結(jié)果如何,都是揚(yáng)名的機(jī)會,大家好好展現(xiàn)自己才能便可,試問,哪位小姐先來?”她聲音十分敞亮,中氣十足,一看就是平日在家主持中饋的夫人。
葉夕顏和沈靜姝都坐在最前一排,二人各自看了各自一眼,沈靜姝朝她翻了一個不屑的白眼,而葉夕顏呢,素有賢淑之名,也不想跟沈靜姝計較,就最先站起身來道:“夫人,小女子先來吧!”
“嗯!”宣王妃和司馬氏均點了點頭。
葉夕顏便吩咐丫鬟把早準(zhǔn)備好的琴擺在最前面正中的一個空幾上,她的琴藝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好,還曾修復(fù)了一本古樂譜。
她一坐下來,便纖手撥弄了一下琴弦,稍稍調(diào)試,便含笑道:“彈奏一首《杏林春》。”話音一落,曼妙的音符從她指下滑出,嘩啦啦跟泉水似的,在大家耳邊叮咚流淌。
葉夕顏造詣頗深,一出手便把大家?guī)肓怂囊饩常溜L(fēng)后的青燈先生連連點頭。
竹林里姑娘們開始比試時,靳小天則在竹林外一個亭子里往這邊看著。
“王大人,那位穿道袍的就是青燈先生?”靳小天驚詫地指著屏風(fēng)那邊問道,王倫點了點頭。
靠著亭子柱的焦韌雙手環(huán)胸,把劍抱在懷里,斜斜瞇著眼看她,“怎么?你又動什么歪主意?”
自從知道靳小天辜負(fù)了太子后,焦韌他們看靳小天怎么都不順眼,就恨不得把她揍一頓替主子撒氣。
靳小天沒理他,她怎么都沒想到她哥哥口中那個仙風(fēng)道骨的人物,她早見過,而且對方還是個老頑童,這落差她有點接受不了。
葉夕顏一曲終了,大家都給了很高的評價,接下來又有一些姑娘上前去展示才藝。
太子聽得渾渾噩噩,竟是沒忍住回頭瞅了一眼靳小天,見那小子一貫活蹦亂跳,神采飛揚(yáng)的,心里越發(fā)不是滋味。藺崢將他的神色收在眼底,暗暗好笑。
竹林里的后邊的姑娘等的有些心急,前面的人表現(xiàn)得越好,她們越有壓力,一急額頭的汗都滲了出來,各自讓丫頭們端茶解渴。
這時,一個丫頭端著一盤茶,低頭碎步穿梭在一排姑娘中,突然她不小心被一只老樹根絆了一下,茶水朝前面坐著的一個姑娘灑了上去。
“哎呀….”靳小蕓猝不及防,嚇了一大跳,她驚得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左肩全濕了。
她的丫頭連忙用袖子給她擋住,氣得罵那個小丫頭。
“對不起,姑娘饒命,是奴婢不小心….”那丫頭跪在地上連連請罪。
靳小蕓捂著左肩,又急又惱,這個時候她也不敢大聲說話,怕影響到前面表演的人。
一旁站在兩側(cè)侍候的王府婢女走了過來,見此情景,連忙扶著她起來,“姑娘,您隨奴婢去東邊尋芳閣換身衣衫吧,前面人還多,應(yīng)該來得及。”
靳小蕓想想只得如此。
陪著各家小姐來參加比試的夫人們都在尋芳閣那邊歇息,下午要比試的公子們也都在那邊準(zhǔn)備。
靳小蕓身邊兩個丫頭,一個丫頭跟著她去尋芳閣,另一個丫頭則急忙找靳小天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