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不同尋常的氣息,鳳瑾慢慢睜開雙眼,正對上裴琇冰冷幽深的眼睛。
鳳瑾掩嘴打了個哈欠,繼續(xù)伏在美人榻上,淡淡道,“裴卿一大早的來找朕做什么?”
“剛下早朝,臣來看望陛下。”
裴琇鋒利的眼神掠過無名,嘲諷一笑,冷冷道,“陛下的暗衛(wèi)首領(lǐng)可真有本事,不僅能為陛下執(zhí)行任務(wù),出生入死,還能服侍陛下沐浴更衣,梳妝洗漱,有朝一日,不知是否還能服侍陛下巫山云雨?”
聽了裴琇冷嘲熱諷的話,鳳瑾才發(fā)現(xiàn)給她擦拭頭發(fā)的是無名。
她心中一動,淡淡的目光掃過無名,無名神色如常,可眼神有些閃躲,不敢看鳳瑾。
鳳瑾收回目光,不動聲色的說道,“他是朕的人。”
短短五個字,表明了鳳瑾的態(tài)度。
裴琇的臉色更冷更沉,鳳瑾不明說,他卻非要逼出個確切答案來,冷聲道,“怎么?他不過是陛下養(yǎng)的一條狗,陛下也看得上?”
鳳瑾慵懶的坐直身體,她神色慵懶魅惑,聲音卻冷得刺骨,“朕寧愿要一只狗,也不愿要一個人,只因啊——”
她略微一頓,幽冷的眼神若有若無的掠過裴琇的臉,“狗永遠是狗,人,有時候卻不是人。”
裴琇眸光一冷,剛要說什么,鳳瑾已經(jīng)開口,“再說了,無名是朕的人,若是下次裴卿再說什么貓啊狗啊之類的話……”
鳳瑾沒有說下去,裴琇冷哼一聲,“若是臣說了,陛下會怎么做?”
“朕不過是個傀儡,能做什么?做傀儡實在無趣,若是朕被逼得急了,只好拋下這副擔子,出去逍遙快活了。”
裴琇面露狐疑,“陛下什么意思?”
鳳瑾勾唇一笑,“朕聽說江東王驍勇善戰(zhàn),智勇雙全,他是朕的王叔,有著最純正的皇族血脈,裴卿你說,若是朕禪位于他,如何?”
裴琇臉色一變,死死的盯著鳳瑾。
江東王可不像女皇這么好拿捏,江東王是先帝一母所出的同胞弟弟,當年兩人爭奪皇位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最后先帝能坐上皇位,全靠著嫡長子三個字。
可江東王一直對皇位賊心不死,加上已經(jīng)過世的太皇太后疼愛這個小兒子,給他的封地是最富庶的江東,甚至逼著先帝允許他擁有兵權(quán)。
江東王有人有錢,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這幾年為了壓制江東王,耗了裴琇不少心力,兩人勢同水火。
若是鳳瑾當真禪位于江東王,江東王第一個要對付的,恐怕就是裴琇了。
而裴琇想像操縱女皇一樣操縱他,簡直白日做夢!
“陛下真這么想?”
“你說呢?”
鳳瑾將問題丟回給裴琇,裴琇銳利深邃的目光在她臉上打轉(zhuǎn),鳳瑾唇邊噙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任由著他打量。
良久,裴琇收回目光,說道,“陛下,安東王若坐上皇位,為避免有人借著陛下的名頭生事,一定會暗中處死陛下,陛下想禪位于安東王,這是魚死網(wǎng)破的做法……”
“魚死網(wǎng)破,總比魚死了,網(wǎng)還沒破的好,裴卿你說對嗎?”
鳳瑾唇畔含笑,裴琇臉色陰郁,女皇的意思是,就算她要死,她也要把他一起拽下去,女皇很清楚,安東王不會放過她,同樣不會放過自己。
“陛下真這么恨微臣?寧愿引狼入室,也要對付微臣?”
裴琇的聲音冷了幾分,鳳瑾始終在笑,就連那雙幽深的鳳眼中,似乎也有笑意微微蕩漾。
“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會這么做,裴卿千萬不要逼朕,否則朕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來。”
裴琇臉色沉了沉,死死盯著鳳瑾,鳳瑾神色平靜,笑容輕淺,似乎沒感覺到裴琇的憤怒。
不知過了多久,裴琇收回眼神,垂下眼簾,語氣刻意的放軟,“陛下放心,臣——不敢。”
鳳瑾深深的看了一眼裴琇,鳳眼中光芒微微一閃,她微微一笑,“國事繁重,案牘勞形,朕并不喜歡,只是朕更不喜歡,做什么說什么都有人盯著,就好像提線木偶一樣,裴卿若是給朕自由,朕也會給裴卿自由。”
鳳瑾的意思是她根本不喜歡處理國事,若是裴琇不管她的私事,給她自由,她也不會管裴琇在朝堂上的事,一切國事交由裴琇處理。
裴琇眸光一閃,“陛下此話當真?”
鳳瑾勾唇一笑,眸中光華流轉(zhuǎn),“君無戲言!”
裴琇微微一笑,略微彎了彎腰,“陛下英明,微臣謝陛下信任倚重。”
鳳瑾懶得和他打官腔,略抬了抬手,“退下吧。”
裴琇出門時,回頭一看,深深的宮廷之中,女皇懶懶的靠在美人榻上,白皙如玉的手指勾著無名的腰帶,似乎要做什么。
女皇果然還是那個女皇,只知享樂,和后宮的男寵廝混,當然,無名成了陛下的新寵。
裴琇暗暗放下心來,只是想起之前歲月靜好的一幕,再看著這多情撩人的一幕,不知為何,裴琇覺得刺眼得很。
他眸光沉了沉,轉(zhuǎn)身離開。
若是鳳瑾知道裴琇在想什么,一定大呼冤枉。
她只是看無名的腰帶破損了,才勾著細看,“都破舊成這樣了,回頭讓綠衣給你做一條新的。”
“不必。”
鳳瑾以為無名嫌棄綠衣的手藝,便解釋道,“綠衣手藝很好的,之前給朕做了件寢衣,上面的刺繡活靈活現(xiàn)……”
無名再次打斷鳳瑾的話,“不必!屬下去制衣局找人做一條就行了。”
“為什么有綠衣不用,非要繞一個大圈去制衣局找人?”
無名沉默不語,鳳瑾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非要知道原因,無名被逼得狠了,吶吶道,“屬下聽人說,腰帶這種貼身之物,只有妻子能做,屬下不想……”
“你不想和綠衣有瓜葛?那你去制衣局找人,不也照樣和別的宮女有瓜葛了嗎?有區(qū)別嗎?”
無名愣住了。
“你呀,榆木腦袋!”
鳳瑾好氣又好笑的點了點無名的額頭,無名低下頭,甕聲甕氣的說道,“那屬下就不做新腰帶了。”
鳳瑾更無語了,“你要是過幾年還不娶妻,那腰帶斷了也不做新的?”
無名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就在鳳瑾以為他不會回答時,無名突然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望著她,“陛下可以給屬下做一條嗎?”
屋子里頃刻間寂靜無聲。
無名的目光灼熱,赤忱,不顧一切,勇往直前。
鳳瑾的心跳,不知為何亂了幾拍。
只一瞬,潮水般的心痛漫過心頭,她避開他的眼神,神色有些落寞,“無名,朕女紅不好。”
“屬下不介意。”
無名急切的說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他已經(jīng)耗盡了全部的勇氣,他知道的,這一次說出口,他再沒勇氣說第二次。
鳳瑾幽幽的眼神掠過無名的臉,她什么也沒說,無名卻懂了她的意思。
他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卻還在垂死掙扎著,“屬下只想陪在陛下身邊就好,不求別的。”
他的意思是只要做個男寵就可以,其他的,他不奢望。
“我說過,愛一個人太痛苦了,我這一生再不會愛上別的人,永遠不會。”
她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她當自己是普通的女人,而他是平等的男人。
無名心中突的一跳,急切的說道,“我,我不介意。”
鳳瑾側(cè)過臉來,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眸光幽幽,神色落寞而堅定,“可我介意。”
無名的心終于徹底沉入谷底,他失魂落魄的望著她,語無倫次的說道,“陛下,是,是屬下唐突了,屬下告退。”
這一次,他忘了從窗戶離開,而是往門口快步走去。
看著他黯然蕭索的背影,鳳瑾的心有些刺痛,她緩緩開口,“無名!”
無名猛地停下腳步,猶猶豫豫的回過頭來,臉上的神情再無她第一眼看見時的冷漠,而是藏著激動,期待和忐忑不安。
就連那雙眼睛,也不再像當初那樣波瀾不興,一潭死水,墨黑的瞳仁,隱約有星星點點的光芒跳動。
“你去幫朕保護一個人。”
無名眼睛猛地睜大,隨即那些星星點點的光芒一瞬間熄滅,他以為她叫住他是改變心意了,誰知……
無名怔怔的望著她,好一會才開口,聲音沙啞暗沉,“誰?”
“楚璃。”
楚璃,陛下贊過他靈魂干凈純澈,原來陛下喜歡這樣的男子。
他與楚璃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一個干凈無瑕,一個雙手沾滿鮮血,早被煉獄染得暗黑血腥。
楚璃越純凈,越襯得他黑暗。
無名的眼睛里暗沉沉的一片,心里苦澀得跟泡過黃連汁一樣,他沉默良久,低聲道,“屬下領(lǐng)命。”
鳳瑾隨手拿了一本書,低頭翻閱著。
無名留戀的望了她一會,轉(zhuǎn)身離開,又聽得她的聲音幽幽傳來,讓這本就寂冷的深宮,更是冷了幾分,“若無事的話,不必回來了。”
無名的身影僵住,好一會才沉沉的吐出一個字:好。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鳳瑾才慢慢抬起頭來,直勾勾的望著空蕩蕩的門口。
良久,她勾唇一笑,眼角卻無聲無息的流下一滴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