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侍女捧著花箋上來了。
第一個抽到的是溫家的小姐,她拋開手上的花箋,嘟囔道:“早知道就不選桃花了,第一個表演,我盡給你們拋磚引玉了。”
說罷,她便現(xiàn)場背了一首詠梅的詩:“迎春故早發(fā),獨自不疑寒。畏落眾花后,無人別意看。”
另外的小娘子嬌笑著道:“這不是謝燮謝郎君的詩嗎?你這小心思喲。”
溫家小姐俏臉飛紅,羞得躲到了另一個小娘子的身后。
第二個被抽到的,是牡丹花。王瑛起身道:“呀,沒想到第二個就是我,那我就只好獻丑了。”
說罷,她洗手焚香,左右手各執(zhí)一筆,一手寫字,一手畫了一樹梅花。
小姐們發(fā)出驚嘆聲,贊道:“當年謝傲可左右手同時書寫不同字體不同詩句,極受人追捧。王家姐姐這一手,絲毫不遜于謝傲。”
我走近看了看,梅樹蒼虬孤傲,字婉約明媚。舅母在教導女兒上,當真是不遺余力,十分用心。
游戲繼續(xù),一連抽了四五張花箋,也沒有抽到綠蘿,我便百無聊賴地靠在憑欄上,托腮遠望著梅林,繼續(xù)盤算早上吩咐玉潤他們?nèi)プ龅氖虑椤?/p>
現(xiàn)如今,糧食和碳是最要緊的,草藥倒還可以緩緩。至于佃戶的房屋,正好讓顧單趁著這貓冬的時候,組織他們集中修繕。
單單要保住葉府的人,倒也容易。怕只怕,天氣越發(fā)寒冷,流民涌入。世家最多設些粥棚施粥以展現(xiàn)自己的善心,若是到了最冷的時候,世家恐怕都吝嗇于施粥了。葉家又不能顯得特立獨行,我要怎么,才能多幫些人?
正在思索間,突然有人在拉我的衣裳:“葉小姐,葉小姐?”
“嗯?”我回過神,卻發(fā)現(xiàn)賞梅閣里所有的小姐都在看著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拉我的這位小姐掩唇輕笑:“葉小姐在想什么呢,這么入神,竟然連抽到花箋都不知道了,不如和我們說說看。”
我笑了笑,道:“我在想,今年冬天這么冷,不知道這片梅林還會不會開花。若是開花了,那時候會不會太冷。太冷我就不愛出門,可不出門就沒法見到王家姐姐家里的梅香雪海,豈不是太遺憾。”
好幾位小姐都笑了起來:“這樣想,豈不是糾結(jié)?到時候咱們就只管等王大小姐的帖子吧,只要她邀請,咱們就都過來,可好?”
王瑛笑道:“即便是想賞美景,也不能躲過表演。葉家妹妹,快想想給咱們表演個什么才好。”
崔絳在一邊敲邊鼓:“不如就跳個舞吧。咱們這一圈下來,有唱歌的,有彈琴的,有作詩的,也有寫字畫畫的,就是沒有跳舞的,姐姐不如給我們跳個舞。”
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當年我要去學醫(yī),阿娘并不同意。最后還是阿爹向阿娘許諾,學醫(yī)的同時也學琴棋書畫,阿娘才放手讓我離去。
更何況,時下世家子弟聚會時都講究隨心而起,喝酒喝到一半自顧自跳舞的都有,并不是什么低賤的事情。
溫家的小姐道:“閣里到底地方小了些,不如去梅林吧。雪中曼舞,想想就很美,我給姐姐伴奏。”
眾小姐都說好,我便隨著她們一道下樓了。
侍女們在梅林空曠處搬了桌椅,各家小姐都在軟墊上坐下了。她們的侍女幫著打傘,安靜時還能聽到落雪簌簌的聲音。
溫小姐起手彈琴,彈的正是一曲綠水。我脫下披風,接過侍女給我的長長的披帛,扭身甩袖。
長袖輕舞,腰肢曼妙,旋轉(zhuǎn)飛舞間,眼眸欲語還休。漫天白雪飛舞,廣袖開合,時而遮面,抬腕低眉,時而輕舒云手,手中披帛似筆走游龍繪丹青,玉袖生風,典雅矯健。
這時,忽而,曲蕩人心魄的簫聲輕揚而起,插入其間。我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梅林另一處站了許多世家公子,太子為首,邵遠,王詡表哥還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公子等跟在身后,。
吹簫伴奏的,正是王詡表哥。他吹的曲子,正是以前我們常合奏的。
我的心一顫,旋轉(zhuǎn)間動作也亂了幾分。我忙轉(zhuǎn)過頭,定了定神,繼續(xù)跳舞。簫聲婉轉(zhuǎn)纏綿,比他以前吹的要哀傷許多。隨著這聲音,我的動作也變得越發(fā)纏綿柔和。
一曲舞畢,四周一片安靜。
我抬眼看向姬昭,發(fā)現(xiàn)他的周身盡是冷色。沒說什么話,他便率先走人了。王詡表哥他們也跟著離開了。
王瑛眉眼含笑,話中飽含深意:“溫妹妹的曲子好,葉妹妹的舞也跳得好。外面怪冷的,咱們還是回暖閣里去吧。”
說罷,便轉(zhuǎn)身離去。
我腦海里不停地出現(xiàn)姬昭那個冷厲的眼神,心中不由地有些惴惴的。眼下,卻只能隨著她們進暖閣里。
在暖閣里,我深思不屬地捏著茶杯,卻不防一個侍女一不小心,將一整杯茶水都倒在了我的身上。我猛地起身,吉祥和如意忙幫我擦去衣服上的茶葉。
然而,衣服上的茶漬卻擦不去了。
王瑛俏臉一冷,斥道:“怎么辦事的?還不把她拉下去。”說罷,又朝我道歉,“家里仆人笨手笨腳的,真是對不住妹妹了。暖閣里另有休息的房間,妹妹先去換一身衣裳吧。”
世家規(guī)矩嚴苛,那小丫頭被拉下去了,估計難逃一死。我起身道:“王家姐姐,那小丫鬟也是一時不慎,叫媽媽教訓幾句也就罷了。”
王瑛點了點我的額頭,嗔道:“知道了,就你心善。”
侍女帶著我進了暖閣的另一件房,悄悄掩上了房門。
房里早早地燃著兩個火盆,并不是很冷。
吉祥和如意剛給我脫了外衣,屏風后面突然響起了男人的聲音。
“誰!”吉祥大喝一聲,攔在了我面前。如意眼疾手快,拿起披風就裹住我的身體,然后把我拉到身后,警惕地看著屏風。
屏風后那人帶著滿身酒氣,揉著額頭慢慢走了出來。他迷迷糊糊地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然后眼睛黏在我身上,再也不挪開。
我羞惱地瞪了那人一眼,卻發(fā)現(xiàn)那人正是王詡表哥。
喉頭忽然有些哽咽,我想說點什么,卻什么都說不出來。吉祥和如意對視了一眼,攔在我面前擋住王詡表哥看向我的眼神,道:“這位公子,請自重。”
我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吉祥,你去和王大小姐說一聲,就說我突然身體不適,先行回府休息了。如意,咱們先走。”
“是。”吉祥和如意護著我想要離開,王詡表哥突然清醒般沖過來,攔在我面前。
他的眼神繾綣纏綿,低聲道:“卿卿,我現(xiàn)在是大理寺卿了。”
我低垂著頭,道:“恭喜表哥了。”
他有些焦急地說:“卿卿,我不是那個不問世事的世家公子了,我可以陪你報仇,我有能力幫你了!”他期待地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卿卿……你,咱們的婚事才作數(shù),好不好?”
心被扯得生疼生疼的。我忍住到了眼眶的淚水,環(huán)顧著這個陌生的房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中聽不出哭腔:“三少爺,顧卿已經(jīng)死了。小女葉卿,請別再記錯了。”
他眼中的光忽然破碎了,變得黯淡。
吉祥早已去找王瑛,如意一手拿著我的外衣,一手扶著我快步朝外走去。路過王詡表哥的時候,他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懇求地看著我:“那我,那我可不可以娶葉卿?”
“放手!”我尚未說話,如意便柳眉倒豎,帶著怒意朝王詡表哥出手。
王詡表哥天資過人,又是自幼習武,且男女間天生體力就有差別,不過三十幾招,就扣住了如意的雙手,眼含期待地看向我。
我忍淚搖頭:“我身邊有四個大丫鬟,名叫吉祥、如意、恭喜、發(fā)財,我還有八個二等丫鬟,個個身懷絕技。表哥你知道為什么嗎?已經(jīng)太遲了。”
王詡表哥怔怔地松了手,眼神空洞地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我閉了閉眼,拉緊了披風,被如意扶著走出了房間。
誰知道一出房間,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姬昭。
我像是被人從頭澆了一盆冰水,整個人冷得有些發(fā)抖。
姬昭低垂著頭,我看不清他的眼神。正是因為這樣,我心里才更害怕。若是還能看到他的情緒,說明他還是可以被安撫的,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蛇@樣意味不明,我連從何處下手都不知道。
我推開如意扶著我的手,慢慢地走向姬昭,試探地握住他冰冷的手,叫了一聲:“沙門?”
姬昭瞇著眼看我,忽然將我打橫抱起,從暖閣經(jīng)過,就這樣在眾人面前帶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