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二看看遠去的姬昭,又看看我,不知該不該跟上去,跺了跺腳焦急道:“主母,你何苦為了個外人這樣和主子說話呢?”
我反問:“若我將你引薦給他,他說你不過仆奴,只可用來聽曲解悶,見你不過是污了眼,你可還愿意效忠他?便是我,若不是牽絆已經(jīng)這樣深,我也不愿意再為他盡心盡力的。”
邱二一時語塞。
我走到門口,院子里已經(jīng)看不到姬昭的身影。
秋日的日光透過樹枝落在地上,已經(jīng)不是那么溫暖。穿著長裙也能感覺到冷意,我抱了抱手臂,吉祥立刻讓人拿了披風上來。
我披上披風,對還在一邊糾結(jié)的邱二道:“你去看看他吧。”
邱二應了一聲,追出了院子。
自從那以后,姬昭再也沒有來過葉家,邱二每天都愁眉苦臉,在我臉面唉聲嘆氣。我面無表情地做自己的事情,從不去回應他。
天氣越來越冷,才進入十月,京城竟然下了第一場雪。
伊人穿著兔毛滾邊的襖子,在火盆里加了銀絲碳,烤熱了雙手后,走到床邊朝我行了個禮:“近來天氣變得有些快,今日小姐還需多添加些衣服才是。”
吉祥拿出一件白狐貍皮的披風,走到我身邊道:“再者,王大小姐邀請主子去賞梅賞雪,今日大半時間都在外面,可不要受涼了才好。”
我任由如意給我穿上衣服,擔憂道:“不過十月,便已經(jīng)這樣冷。今冬恐怕難熬了。”
發(fā)財在一旁道:“橫豎咱們家不缺皮子炭火,小姐無需太過憂心。”
被伺候著穿好鞋子后,我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窗外天空陰沉沉的,大雪紛紛揚揚,屋頂上已經(jīng)有了積雪。幾個侍女拿著掃把,在院子里掃雪。
我問道:“府里的厚棉襖可有提前發(fā)下去了?”
吉祥道:“今冬來得早,玉潤姐姐早早地就將冬衣發(fā)下去了,每人都多加一套。”
我皺了皺眉,道:“不夠。吉祥,你去傳話,讓邱二、顧單和王墨都來我這里一趟。”
“是。”吉祥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我又對如意道:“你去把玉潤叫過來。”
如意行了禮,也跟著出去了。
一陣冷風吹來,我攏了攏披風。恭喜忙將窗戶關上,將我拉到火盆邊:“小姐身子弱,可別再著涼了。”
不一會兒,邱二并玉潤等人都到了。
我對顧單道:“今冬難熬,你去通知所有佃戶,今年收的糧食都不許賣,若是有人不聽,就將他全家逐出家里的莊子,以后再也不許收留。”
顧單詫異地看著我:“小姐,這……您的意思是?”
我道:“不過才十月,就已經(jīng)下了這樣大的雪,明年春天土地冰凍,怕是于春耕有礙。佃戶若是不多存點糧食和種子,恐怕熬不過去。”說完,我又轉(zhuǎn)向王墨,“你去清點一下,看看咱們今年有多少可用的銀子,全部拿出來去買糧食、炭火和皮子,有多少買多少。若不夠,你來與我說,我去想辦法。”
京城尚且這樣寒冷,草原上恐怕要凍死不殺牛馬牲畜。氐人若是沒了牛馬糧食,想要活下去必然會率兵去邊疆劫掠。除此之外,無論是京城還是江南,糧價必然都會高漲。世家倒是田產(chǎn)廣袤,糧食堆滿倉庫,但平民百姓卻沒有那樣的儲備。一旦糧價高到百姓無法承受,不需要什么張家楊家黨政,京城首先就亂了。
縱觀古今,一個皇朝的覆滅,無不伴隨著天災人禍,內(nèi)亂外敵。倘若不能平穩(wěn)度過這個冬天,姬昭就算是太子,也會成為犧牲品。
想到這里,我又對邱二道:“你悄悄地去買些武器、磚石和藥材,令莊子上的人都加高院墻,加強守備,以防流民搶劫。”
邱二倒吸一口氣:“今年會有流民涌上京城?”
火盆里的火苗燃燒地旺盛。我伸手烤著火,道:“不僅如此,明年春天,恐怕還有瘟疫。你去通知殿下,讓他早作準備。”
玉潤在一旁道:“既然如此,咱們府中的儲備可能還有些不夠,我這就讓人去采買,多備些東西。”
我點了點頭,對他們道:“去做事吧。”
那四人便緩緩退了下去。
下午,我換上了厚厚的襖子,又披了黑貂皮的披風,帶著吉祥、如意、恭喜和發(fā)財去了王家。
世事無常。一晃眼,我離開王家,也有好幾個月了。
門口的仆人熱情地將我迎入府內(nèi),又讓二門外的婆子帶著我往雪梅閣去。
雪梅閣在整個王府的西側(cè),里面栽種著一片梅林,外面圍著一片回廊,中間有一座大大的亭子,四面通風,可同時容納百十人。而在亭子不遠處,則有一座賞梅閣。在賞梅閣上賞梅花,能見到成片的梅香雪海,若是正好伴著雪景賞看,正是美不勝收。
這雪梅閣平時也沒有人住,多是冬日賞梅時用的。
我到達時,已經(jīng)有不少世家小姐和少爺們都在那邊玩耍了。
一見我進入梅林,便有不知哪家的小姐笑意盈盈地迎了上來:“這位是葉家姐姐吧。平日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如今見到了,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葉家姐姐比傳說中的還像仙子。”
另一位小姐立馬接著道:“哪里是像仙子,葉家姐姐分明就是仙子下凡。仙子快過來,讓我也沾些仙氣,說不得還能變美一些呢。”
周圍的小姐都發(fā)出了笑聲,七嘴八舌地圍著我說話。
我只能一邊說著過譽,一邊對吉祥使了個眼色。
吉祥還沒行動,王瑛的丫鬟就來了:“眾位小姐,我家小姐已經(jīng)恭候多時了,請諸位小姐往這邊請。”
那些小姐們都讓開了路,露出了人群中的我。這樣一來,竟然隱隱有以我為首的意思。
吉祥在我耳邊輕聲說了殿下兩個字,我才恍然大悟。
大景建國前,便有世家的大中正為世家排名。最一等的,便是瑯琊王氏,陳郡謝氏;二等的有太原王氏,清河崔氏,滎陽鄭氏,廬陽范氏,太原溫氏,弘農(nóng)楊氏等,三等的小世家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當然,這樣的排名也不是絕對的。兩百年前,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還遠遠在如今的王謝兩大家之前,如今卻只能淪為二等世家了。數(shù)千年來,世家之間互相聯(lián)姻,彼此關系盤根交錯,勢力大漲,與皇家爭奪權(quán)力。
有句話叫做千年的世家,百年的皇朝,意思是無論誰做皇帝,世家是永遠屹立不倒的。因此,在世家子弟心中,將女兒嫁于皇家,那是低嫁且沒有保障的。故世家女都是寧為宗婦,不為皇妃。
當然,一些二等世家和三等世家就未必了。他們在世家派系之間無法出頭,故需要聯(lián)合皇家爭奪權(quán)力,在世家中提升自家地位。
如今圍著我的,便是些二等世家和三等世家的小姐。
他們大約以為,姬昭是十分看重我的,大約能進宮混個良娣或美人。即便是不能較好,也最好不要得罪。
一時間,我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姬昭那樣的人,要得他十分看重的,恐怕真的是要從九天上下凡的神將,要一人能斬殺千人的那種。
雖則如此,我卻沒有多說,只含笑領著他們一起去了賞梅閣。
雪梅閣里被燒的熱熱的,王瑛、崔絳并其他幾位世家小姐,已經(jīng)二樓坐下。見我們從回廊上過來,王瑛便靠著欄桿,朝下看著我們笑:“我道怎么還沒有人過來呢,原來都擠在一起了。”
我笑了笑,讓吉祥扶著上了二樓。
崔絳含笑對我行了一禮,道:“自從賞菊大會后就再也沒有見過葉家姐姐了,我心里真是想念地緊,姐姐這廂可好?”
我微微側(cè)身回避,回禮了一禮后,跟著她信口開河道:“勞妹妹牽掛了。我與妹妹一見如故,心里一直惦記著妹妹,可惜身子不爭氣,前段時間才病了一場,故沒能上門拜訪,心里十分遺憾。”
王瑛走過來,立刻拉著我的手關切問道:“如今可好寫了?都怪我,不知道妹妹生了病,也不曾上門探訪。這樣寒冷的天氣,還要叫妹妹來賞雪,萬一又把妹妹給凍冰了可如何是好?”
我在椅子上坐下,笑道:“早就好了,哪里就那么嬌貴了。弟弟在當差,我平日里在家除了打點家事,也沒人說句話,你邀我來,我便樂顛顛地來了,還望王家姐姐不要嫌棄我才是。”
“哪里會,”王瑛笑瞇瞇地松開了我的手,然后起身,“正好,家里有剛得的鹿肉,十分新鮮。姐妹們來了,咱們正好烤鹿肉。”
說罷,便有侍女和仆從抬著十幾架烤爐上來,一一排開。
世家小姐們?nèi)齼蓛傻刈_,各自說話笑鬧,笑聲都能傳到梅林那邊去了。
王瑛提議道:“只是這樣說話也沒什么意思,不如咱們來抽花箋,抽到的,要給咱們表演個節(jié)目。或是作詩,或是寫字畫畫,唱歌跳舞都可以,就是不許以酒替代,糊弄過去,大家說如何?”
小姐們紛紛響應。
一說:“這樣好玩,聽說王大小姐書畫雙絕,今兒可非要好好見識一下不可。”
一說:“怎么不許以酒替代呢,我什么都學得馬馬虎虎,正想嘗嘗王家的美酒呢。”
又一說:“雖然不能以酒替代,但是王家姐姐可別妄想借此省下家里美酒,不然咱們可不依啊。”
“你們這群小酒鬼,也不怕公子們聽到笑話你們。”王瑛笑得花枝亂顫,讓人下去準備美酒和花箋。
小姐們爭先恐后地報出代表自己的花朵。王瑛選了牡丹,崔絳選了薔薇。我聽了一圈,發(fā)現(xiàn)沒什么可選的,便只好選了綠蘿。
有小姐懊惱道:“綠蘿這般不起眼的,肯定很少被抽到。早知道,我還不如最后一個選呢,到時候,我豈不是只要笑看你們百花爭艷便好?”
王瑛笑著道:“花箋都是現(xiàn)做的,保準每個人都有,誰都逃不了,今日,可別有人想著置身事外啊,一起玩起來才有意思。”
小姐們都熱烈響應,我卻看著一望無際的梅林,心中暗暗擔憂。
不知道邱二他們,有多少銀錢可以籌備。
今年冬天,恐怕又要死很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