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腳踢開腳下的匕首,警惕地望著他。
張賀呆呆地看著張嵐的排位,對外面的人做了個手勢。
門口立馬走進(jìn)來兩個人,將跪在地上的人押走了。
他緩緩走回火盆后面,呆呆地跪到地上。
我實在很懷疑,張賀到底愛不愛張嵐。倘若他是愛的,為什么總是不顧張嵐的意愿,做一些她厭惡害怕的事情,令兩人之間越走越遠(yuǎn);倘若他是不愛的,那為什么拼著被世家和死對頭攻訐,也要從牢里逃出來見她。
“你究竟……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在他旁邊跪下,問道。
張賀在火盆里撒了把紙錢,道:“我父親姓宋,我其實不應(yīng)該姓張。但是為外祖父只有阿娘和皇后娘娘兩個女兒?;屎竽锬镏挥袃蓚€女兒,阿娘也只有我一個兒子。我是外祖父家唯一的男嗣。旁人都道我投了個好胎,錦衣玉食,綾羅綢緞,享不盡的富貴榮華,可是誰能知道,我要在張家立足,我要從那些比娘娘腔還不如的世家子都中搶奪權(quán)力,有多艱難。我七歲時就殺了兩個偷我東西的奶娘,家中仆人都當(dāng)我是惡鬼投胎。我是在那個時候遇到小九的。明明見到我怕的發(fā)抖,還是勇敢地,可憐地拉著我的袖子,叫我大哥。那個時候,我就想,有這么個比我更可憐的小東西跟在身邊也挺好。”
我將紙錢投進(jìn)火盆里:“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后悔。若是不來找你,她或許仍舊是個小可憐,或許還是活得不如奴仆,但至少能保住性命,嫁一個老實的夫婿,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
“她一定會來找我的,”張賀輕輕笑了一下,“她那個性子,逼急了也能勇敢一把。我知道她未必真的是喜歡我,只是想依靠我。初時,我也是不介意的。但是當(dāng)我沐浴了一場又一場鮮血的洗禮,勇敢陪在我身邊的,溫柔撫慰我的,一直都是她。即便不是愛情,我也想要占有她,完完全全地占有,只屬于我一個人。所以,她要習(xí)慣我,要接受完完全全,真真實實的我。”
“所以你逼她,恐嚇?biāo)?rdquo;我輕輕嘆了口氣,道:“最終與她越走越遠(yuǎn)。”
張賀的嘴角抽搐,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
火盆里的火間或發(fā)出“噼啪”的聲音。
我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張賀在我身后淡淡道:“你家想要西山大營的兵權(quán),是不是?”
我的腳步頓住,心中立刻警惕起來。手緊緊握成拳又松開,我淡聲道:“我祖父和父親都過世了,家里弟弟支撐全家,蒙得圣上垂青,弟弟得以去西山大營任職。我們從未想過要奪取誰的兵權(quán),只不過是想要個安身立命的庇身之所罷了。你若是因此不快,我們也不會任由你欺負(fù)。”
張賀繞到我跟前,陰沉道:“羅深的死,和你有沒有關(guān)系?”
我直視著他的雙眼,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我居然有那樣的本事?那如你所說,有誰在西山大營給阿衍找麻煩,我便將他毒死就好了,這樣西山大營遲早由阿衍掌控。在京城,我看誰不開心,那就毒死他好了,反正也沒有任何證據(jù)。真要這樣的話,”我不屑地笑了笑,“張賀,我第一個要毒死的人,就是你。”
張賀皺著眉頭,道:“真不是你們做的?”
我推了他一把:“讓開,你們張家就只有晦氣!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在外面給她立個衣冠冢,去廟里給她點盞長明燈,來這里做什么!”說罷,就帶著怒氣離開了張府。
背后的目光如實質(zhì)般落在我身上,我知道張賀還在懷疑我,便越發(fā)挺直背,理直氣壯地離開。
直到上了馬車,我才松了口氣。攤開掌心,里面已經(jīng)汗津津的。
豺狼到哪里都是豺狼,即便失去了伴侶,咬人的本能依舊不變。
幾日后,朱家的大戲終于落下了帷幕。朱家主子被判斬首,三族流放,下人奴仆全部充作官奴。至于刑部,楊家上上下下被換了大半的人。刑部尚書被彈劾為官不公,以公謀私,雖無性命之憂,但也被擼去了官職,三代不得錄用為官。
聽著恭喜打聽來的消息,我心中一動,讓她附耳過來。
恭喜點了點頭,朝我行了一禮就退下了。
下午,恭喜就帶著一個長相秀美的男子進(jìn)來了,那人正是朱進(jìn)身邊的小廝——侍硯。
見到我,他低垂著頭,雙手交握,沉默著不說話。
我走到他面前,朝他行了一禮:“朱公子。”
他眼皮都未抬一下,仍舊靜靜地站在那里。
我笑了笑,道:“今日請朱公子過來,不過是因為與朱公子有過一面之緣。那時見到朱公子,便覺得公子是人中龍鳳,遲早要一飛沖天的。”
朱進(jìn)輕笑了一聲,聲音還是那么清柔:“小姐見到我時,我不過是朱家公子身邊的小廝,小姐口中的朱公子,可真是我這個一名不文的下人?”
吉祥如意端著茶盞進(jìn)來,我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道:“朱公子,您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里面充滿了野心。一個充滿野心的人,或許會暫時屈居人下,但不會永遠(yuǎn)屈居人下。若是我沒有猜錯,朱進(jìn)當(dāng)年會遇到張嵐,愛上張嵐,朱公子沒有少出力吧。若是沒有眼下這事,朱進(jìn)估計已經(jīng)和朱家鬧翻,朱家既不得楊國舅的看重,又要被張家拿捏,朱進(jìn)的前程可想而知。朱家就你們兩個骨血,朱公子又是那樣聰明的人,只要出幾個主意,一邊幫朱大人穩(wěn)住楊家,一邊使得朱進(jìn)看上去越發(fā)不堪,即便朱夫人再反對,朱家也是朱公子的囊中之物,不知我說得可對?”
朱進(jìn)沉默片刻,才笑著道:“小姐說笑了,朱某不過一個小小仆從,沒有這樣大的本事。”
我笑著看著他:“我覺得朱公子說話特別動聽,不忍心公子就這樣被當(dāng)成官奴,一輩子為人當(dāng)牛做馬,所以想為公子指條明路。”
朱進(jìn)毫不猶豫地對我行了一禮:“愿聽從小姐的吩咐。”
我側(cè)身躲開,道:“小女子不過是閨閣女子,受不得公子如此大禮,公子要效忠的,另有人在。”
我知道朱進(jìn)一定會答應(yīng)的。他長相秀美,這些年若不是朱大人護(hù)著,早就淪為他人的禁臠。這次被充作官奴,早有人與教司坊打過招呼,要帶他走。我覺得這人實在聰明,耍起手段來不動聲色,調(diào)撥離間簡直就是拿手好戲,便有些不忍心放過這樣的人才。
要知道,九品中正制之下,寒門能夠念書明理的都很少,若想要用人,只能從世家里挑。姬昭骨子里又是那樣硬氣的人,怎么會甘心和世家妥協(xié)。
侍硯這樣的人,我掌控不了,姬昭卻可以。
“不知小姐要我效命的,是何人?”姬昭略一皺眉,問道。
我輕笑不語,只讓恭喜將他帶出去交給邱二。
走到門口時,侍硯突然轉(zhuǎn)身,看著我道:“小姐,我不叫侍硯,我叫朱宣。”
我笑著點了點頭,還未說話,便看見姬昭從外頭進(jìn)來。
他看著門口的朱宣,眼神冷冷的,沒有絲毫溫度。
恭喜在邱二耳邊輕聲說了什么,恭敬退下。邱二又對姬昭說著什么,見姬昭點了點頭,才在他冷漠的視線下,帶走了朱宣。
我披著披帛走到姬昭身邊,疑惑地看著他:“殿下?”
姬昭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我已經(jīng)看不出什么他的表情有什么異色:“卿卿,這樣莫名其妙的人,不要帶到家里來。你若是想收了做奴仆,或是想讓他給你唱個曲,都可以叫邱二去辦。你親自見他,既污了你的眼,又浪費了你的時間”
我沉默。
也不知道姬昭有怎么樣的消息渠道,我才說朱宣說話動聽,聲音也好聽,他便說讓我收了朱宣做奴仆,讓他唱小曲。
想了想,我才反駁他:“這是我家。殿下,你若是真的求賢若渴,就不該講這樣的話。便是你真的看不慣他,也該看在我盡力幫您的份上,以禮相待。”
姬昭的眼神又變得幽深難測:“你為了他,這樣和我說話?”
我的心“噗噗”亂跳,心頭竟然又一種難言的害怕,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就在他想上前一步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喊道:“姬昭,你也想做張賀那樣的人嗎?”
姬昭的腳步頓了頓。
只見他深深地閉了閉眼,然后轉(zhuǎn)開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