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了張府大門,我就覺得腦子疼得厲害。
吉祥如意扶著我的手臂往前走,被我推開了。張嵐說她太累,她不想再面對這一切了。累啊,我也真的好累,從我復仇開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多少人了?
我也數(shù)不清了。
但是我還記得那個受命于王瑛欲陷害我,現(xiàn)在生死不知的紫嫣;個子矮小卻舉止有度的沈玉,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虐殺而亡;那個為了救張嵐自己寧可自己喪命的忠仆勤兒;愛上了敵人之女,為之喪命的朱進;以及眼前這個被卷入復雜斗爭,活得痛苦折磨的張嵐。
他們的容貌,有些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有些還那么鮮活地印在我腦海里。
為什么所有人都過得那么痛苦,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會喪命。
似乎又有人上來扶我,我覺得難受,又將他們推開。有個人焦急地在我面前說著什么,我看著他的臉,只覺得面熟,腦子里卻怎么都想不起來是誰。我歪著頭看著他,使勁地想,到底是誰呢?
那個人冷冽的眼眸似乎化成了一泓秋水,那樣清湛動人,那樣情深似海。我伸出手,想要摸摸那雙眼睛是不是真的,卻在半途被人握在手中。
那人似乎叫了我一聲卿卿,然后將我抱到了懷里。
算了,不管是誰,讓我靠一靠吧。
我真的太累了。
就這樣,我無知無覺的昏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身上倦怠地厲害。
腦袋仍然鈍鈍地疼,喉嚨中像火燒一樣,干渴地厲害。我想起身,身上卻沒有一點力氣,只能嘶啞地叫了一聲:“有人嗎?”
床簾一動,似乎有人過來了。那人將我扶起半靠在床上,又遞了一杯溫水給我。我喝完了杯子中的水,才有精力注意照顧我的那人?;仡^一看,我的心忍不住變得滿滿的,熱熱的:“阿衍。”
我的弟弟,我相依為命的弟弟回來了。
“阿衍,”我抱住他,輕聲問道,“你怎么回來了?”
阿衍輕輕拍著我的背,哄著我道:“阿姐,你病的這么嚴重,我哪里能放心地下,自然要回來看著你。”
這時候,吉祥如意一個端著藥碗,一個端著臉盆走了進來。見我清醒過來,她們驚喜地叫出聲:“小姐!小姐醒了!”
瞬間,外面呼啦啦進來了許多人。恭喜恭喜,發(fā)財和伊人她們都想要往我這邊擠過來。
這時,門外響起了宮人尖細的聲音:“殿下!殿下先把衣服穿上!”
緊接著,只穿著中衣,連羅襪都未穿的姬昭一把推開丫鬟們,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中。
我慢慢從阿衍懷中起身,眼里涌上了濕氣。
“卿卿,你醒了。”他慢慢朝我走來,伸出手想摸摸我的臉。然而,只捏到我的袖子,他的身子就晃了晃,然后摔倒在地上。
房間里瞬間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即便是昏倒了,他也緊緊攥著我的袖子不放手。無奈之下,我只能拿匕首割下袖子,然后在吉祥和如意的伺候下去換了新衣服。
姬昭被送到了他的房間。我想去看看他,阿衍攔住了我我:“阿姐,你身體尚且不適,就不要給殿下添麻煩了。況且,男女授受不親,阿姐還是和他保持距離的好。”
我不好對阿衍講,姬昭已經(jīng)完全不顧及這些,只要一有時間就賴在葉府不走。但照如今這個情況來看,即便我不講,阿衍也能看得出來。也難怪他要攔著我了。
我在床上躺好,阿衍給我蓋了蓋被子,坐在窗邊,道:“阿姐,好好休息,我守著你。”
后來我才知道,我已經(jīng)昏睡了整整三天。
那日,姬昭下朝后就在張府門口等了我整整一天。從張府出來后,也是他把暈倒的我?guī)Щ亓思?。之后幾日,他更是下朝后就守著我,邊照顧我邊處理公務。疲勞太過,導致他體內(nèi)舊毒復發(fā),暫時歇在我旁邊的屋子里。我醒來那日,他更是連鞋襪都來不及穿,急匆匆地跑過來看我。
等我身體好了一些后,他又忙碌起來,我?guī)缀跻姴坏剿娜擞啊?/p>
阿衍來找我告辭:“阿姐,離開軍營許久,我也該回去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可是阿衍,姐姐才醒過來,什么都沒有給你準備?”
阿衍笑了起來,十分俊朗。他的雙手扶著我的肩,輕聲笑道:“阿姐醒過來,早點養(yǎng)好身體,就是對我最好的禮物了。”接著,他又輕嘆了一聲,“羅深沒了,我再西山大營又拔除了幾個人,張家在西山大營的勢力已經(jīng)徹底瓦解,只等重整便可徹底歸攏二十萬大軍。”
我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張嵐的死能令張賀亂多久,我也不知道。倘若張賀喜愛權力的心超過喜愛張嵐的心,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了。
或許,我應該想個辦法,讓張賀遠離朝堂一陣子。
張嵐頭七那日,張賀朝我府上遞了帖子。我沒有多說什么,讓人將他請到會客室,然后去換了素白的衣裳和他見面。
果不其然,我見到張賀的時候,他身上穿著白色的麻衣,原本桀驁冷酷的雙眸里,透露出陣陣滄桑:“小九也沒有什么手帕交,她去的時候心里最惦記你,我想請你一起去看看她。”
我點了點頭。
張嵐是自戕,屬于未成婚便夭折,是不能入祖墳的。張家原本連靈堂都不想設的,最后還是看在張賀的面子上,在北面的會客室停棺設靈。
我給張嵐上了注香,然后對張賀行了個禮。張賀跪在火盆后面,低頭鞠躬,對我回禮。
我看著靈堂甚是冷清,便問道:“她的父親和姨娘呢?”
張賀冷笑道:“她死了,便沒有什么價值了。何況,在他們眼中,她死的如此不光彩,他們怎么會愿意來丟人呢?”
我在靈堂坐了大半天,沒有任何一個人來祭拜。
沒想到快到中午的時候,張茉穿著白色麻衣,除去了釵環(huán)首飾,洗去了艷抹濃妝,來給她上香。只見她上了香后,站在靈堂前說道:“你也真是傻,你姨娘好不容易給我下一次毒,你竟然跑來阻止。我有多厭惡你啊,因為你不知道我阿娘死的時候,我有多痛苦。我一直在想,以你的性子,你是活不了多久的,果然,你就真的這么去了。”
聽了她這話,張賀氣得捏緊了拳頭就要起身。
我忙擋在他面前:“好歹順順利利地給她做個頭七,別讓她回來一趟都不安生。”
張茉繼續(xù)說道:“張嵐,下輩子,咱們不要做姐妹了,你也別再投張家這樣的人家了。”說罷,她轉(zhuǎn)身就走了。
我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頭說不出的復雜。
愛恨有的時候,連自己都分不清。
“好歹,她是有個記著她的姐姐的。”我道。
張賀冷哼一聲:“一個時時刻刻想要陷害她的姐姐嗎?”
我反問:“難道張茉不應該恨她嗎?是誰把傷害當家主母的權力交給你們家姨娘的?是你,也是她!人在做,天在看,一報應一報,老天公平地很!”
張賀的眼中又出現(xiàn)了那種嗜血的兇光,我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只聽他帶著殺意笑道:“既然如此,殺了害死她的人,那也是那些人的報應吧?”說罷,他拍了拍手,張府的家將壓著幾個衣衫襤褸的人進入了靈堂。
張賀繞著他們轉(zhuǎn)了一圈,道:“我都查清楚了,朱夫人在張家安插了釘子,想要害死小九。刑部要證據(jù),我就給他們證據(jù)。那朱夫人也是個狠毒的,將罪名推到了朱進的小廝侍硯身上。可惜呀,朱進死了,侍硯這個外室子就是朱大人唯一的骨血了。朱大人哪里能看著他死去,和刑部合謀,用死囚換人,正好被本將軍堵了個正著,你說,朝廷該怎么判?”
我深深吸了口氣。
早知道張嵐死后,張家和朱家遲早要斗個你死我活,沒想到,不過過了七日,事情就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地步了。
若真如張賀所說,那么楊家在工部的勢力算是廢了,在刑部的人恐怕都要折一大半。姬昭最近,恐怕就是在為這些事情忙碌吧。
世家是不會允許張楊兩黨的人再沾染這些位置的,所以幾方勢力你爭我奪,朝堂上必然是恨熱鬧了。
張賀拿出匕首,在其中一個跪在地上的人臉上拍了拍:“朱家一倒,朱夫人娘家就樹倒猢猻散,用他們的鮮血來祭奠我的小九,正好!”
他咬著牙說出那兩個字,我還未來得及阻止,他便手起刀落,直接將那人的人頭砍了下來!
那人死不瞑目地頭顱咕嚕嚕在靈堂滾動,鮮血噴濺在靈堂的白帆上,散發(fā)出陣陣血腥味,令人作嘔。
幾個守著的丫鬟尖叫出聲,隨后軟到在地上,被嚇暈了。
眼見著張賀又要對下一個人出手,我沖上去攔在那人面前,冷聲對他道:“難怪張嵐小姐一直喜歡不上你,你難道不知道她性子軟,最害怕鮮血,最怕帶著鮮血回家的你嗎?”
張賀一愣,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