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間繃緊了心神。
姬昭面色沉靜,緊緊摟著我的腰,雙目緊緊地盯著下方。
朱府中的大半家將朝朱夫人的院子。
我手心里全是汗,心噗通噗通直跳。等會兒若是真的要拼殺出去,我定會成為姬昭的拖累,還不如留下來給他斷后。
只要姬昭活著,張家就永遠痛快不了。
我相信他會給我報仇的。
正在這時,院子左邊突然有人暴起踢開了圍上來的家將,然后飛身朝府外掠去。
“在那邊!”
“快追!”
朱府的家將瞬間往另外那人圍去,朱夫人的院子里也只剩下尋常守護的人手。
姬昭靜靜等待了一會兒,眼見著下面的人都松懈了,才悄悄帶我離開了朱府。
飛奔回到葉宅,吉祥如意她們早就燒好熱水等著了。我身心疲憊,腦子也有點亂,正好趁著洗澡的時候,好好理理思路。
等我換好衣服,喝了一杯熱茶,發(fā)現(xiàn)姬昭早就在大廳里等我了。
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說出了那個我反復(fù)思索的推論:“殿下,你是不是被人盯上了?”
姬昭臉色沉靜,似乎在思索著什么,臉上看不出任何想法。
我有點怨恨自己放任姬昭靠近:“我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讓你靠我這么近,你平時行為低調(diào),行動隱蔽,盯上你的人定是從我這邊入手,追蹤到你的情況的。你若是暴露……”
“沒那么容易暴露,”姬昭打斷我的話,柔聲安撫,“朱府那人,咱們在的時候就已經(jīng)埋伏在那里了。我仍然帶著你偷看朱家情況,其實也是看試探試探那人,看他想做什么。明明是咱們弄出來的聲音,人也是朝咱們這邊圍過來的,他何故好端端要弄出那么大聲勢逃跑。答案只有一個,他在掩護我們。”
我擰眉道:“所以,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發(fā)現(xiàn)有人跟著我們了?”
他點頭默認。
我又道:“也就是說,盯著殿下的這人,暫時是友非敵。”
“那倒也未必,”姬昭又推斷,“只能說,背后那人的利益暫時和我們一致。再往后推,這人或許和張家或者楊家,也可能單純是朱家有深仇大恨。且這人心中有恨難出,急著報仇。不然,朱進若是活著,即可刺激張賀,又可刺激楊俊對朱家的信任,還能加深朱夫人和朱大人對張家的恨。這樣一舉數(shù)得,但需要的時間太久,那人等不下去了,故直接動手,殺了朱進。”
姬昭的推論十分靠譜。
我又拿出棋盤,一顆顆往上面放棋子,邊放邊推演。
若是姬昭推論沒錯,朱進一死,楊家會放松對朱家的監(jiān)控和警惕,張家則只會拍手稱快。想要讓張家恨朱家,如同朱家恨張家,那人必定也要在張家做些什么。
不,不需要整個張家都恨朱家,只要有最要緊的那人恨朱家就可以了,那人就是張賀。那么,背后那人下一個的目標(biāo)是:
“張嵐!”
“張嵐!”
我和姬昭異口同聲地喊出了張嵐的名字。
姬昭愣了一下,隨即,抿著唇看著我笑。眼里情意脈脈,明明白白地顯示著:看,卿卿,我們就是這么心有靈犀。
我感覺整個人又熱起來了,頭頂都要冒煙了。含羞背對著他,然后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忙轉(zhuǎn)身又道:“既然如此,張嵐今晚不是很危險?”
姬昭詫異問我:“若真是如此,張嵐死了對我們比較有益,你很擔(dān)心她嗎?”
我回過神,緊閉著嘴不再說話。
在我心里,張嵐再不知好歹,但也是當(dāng)初愿意擋在我面前面對賊人的小姑娘。被我害的挨了好幾鞭子,她也沒有怪我。
我雖然也在報仇,有時候會誤傷無辜。但這個人,我真的不想她因為這樣的原因死去。這樣對我們的計劃沒有一點好處。就當(dāng)是我還她當(dāng)初的維護之恩了。
心下雖然忐忑,但是我還是直視著姬昭,堅定地說:“明天,我想去看看張嵐。倘若她今晚便死了,那是她的命;倘若她今晚幸運地活下來了,我想救她一救。”
姬昭端著茶盞看著我,烏發(fā)順著肩膀落到胸前,清冷眼眸中的目光總是那么復(fù)雜。
我忙又道:“我就救她一天,過了一天,我會提醒她。能不能活下去就靠她自己,殿下,讓我求個心安吧。”
姬昭忽然放下手里的茶盞,說了句風(fēng)牛馬不相及的話:“卿卿,我叫沙門。”
我一愣,呆呆地看著他。
他忽而淺淺笑了一下:“這是皇祖父給我取的名字,你以后就這么叫我吧。”他起身走到我跟前,像抱小孩一樣將我抱起。
我咽下到口邊的驚呼,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
他抱著我在榻上坐下,把頭擱在我肩膀上,輕聲道:“卿卿,我發(fā)現(xiàn)你的秘密了,你以后注定擺脫不了我了。”
我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摸了摸他的黑發(fā):“那張嵐的事情……”
他在我耳邊輕聲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她與我的計劃,并沒有什么影響。”
第二日早膳后,我著人去打聽,張家既沒有死人,也沒有人生病,才帶著人遞了帖子。
張嵐很快就讓人將我?guī)ニ姆块g了。
進了房間后,我才發(fā)現(xiàn)她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身上蓋著毯子,一副生了病的模樣。我皺了皺眉,在她身邊坐下,假裝握住她的手腕,悄悄給她搭脈:“張家小姐這是生病了,怎么房間里一股子藥味?”
張嵐咳了起來,用另一只拿著帕子的手捂住口鼻,只咳得滿臉通紅。
我收回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背,道:“別想太多,好生休息才是真的。”
她雖然沒有中毒,但是郁結(jié)于心,加上身子骨原先就弱,如今看上去更是弱不迎風(fēng)。
張嵐的眼眶紅紅的,臉上十分消瘦,說出的話也毫無生氣:“進郎死了,我也不知道我活著有什么意義了。我當(dāng)初不應(yīng)該去潭柘寺禮佛的,若是沒去潭柘寺,就不會遇到進郎;若是沒有遇到進郎,就不會有這么揪心折磨的感情;沒有這么揪心折磨的感情,我就不會豁出去了要和他在一起;若是沒有這樣豁出去想要和他在一起,他可能也就不會就那么喪了命。若早知如此,我寧愿不認識他,只愿他活得好好的。”
我靜靜坐在一邊,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情之一字,我自己尚未體味,更遑論她這樣已經(jīng)陰陽相隔的慘烈愛情。
張嵐其實也不需要我說什么,只想要個人聽她說話:“姨娘并不得父親喜歡,我過得比奴仆還不如。我打聽到大哥是張家最受寵的后輩,所以故意遇上了他。沒想到,他竟然會喜歡我這樣一無所長的人。從此以后,張家便變了個樣。都是因為我,姨娘才有機會害了嫡母,才會將嫡姐逼成那樣,也才會讓大哥有了不倫的感情。一步錯,步步錯,我的人生就是錯誤的。”
她靠在床上喃喃自語,直到一個婆子端著一碗藥過來,軟聲勸她:“小姐,該喝藥了。”
張嵐靠在床上不動,嘴里仍然在喃喃著什么。
我想從那婆子的手里端過藥碗,誰知道那個婆子竟然躲了過去。
見我詫異地看著她,她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小姐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奴婢喂藥,且小姐如今喝藥,總要濺出些,莫要臟了小姐的衣裳。”說罷,越過我就要往里面去。
她經(jīng)過的時候,我聞了聞藥味,總覺得藥里面多了些什么。
人參、白術(shù)、岐草……朱禾,朱禾!
那碗藥有問題!
眼見著那婆子要將藥喂進張嵐嘴里,我猛地起身,奪過她手里的碗扔在桌上,將她推到了一邊,大喊:“來人!快來人!有刺客!”
那婆子詫異地看著我,聽見我大喊,立馬臉色一變,就要撲過來。
我拿起凳子,一把砸在她頭上。
凳子咕嚕嚕在地上滾了一圈,那婆子用手擋了擋,只是略微暈了暈,就回過神來,兇神惡煞地看向我們這里。
兩個丫頭率先闖了進來,見到我們的樣子瞬間臉色大變,趕忙上來攔在我和張嵐面前。誰知那婆子竟然從袖口掏出一把匕首,迅猛地給了那兩個丫鬟一人一刀。兩個丫鬟畢竟只是弱女子,哪里抵得過有粗淺功夫的婆子,其中一個立馬軟到在地,另一個則一手捂著傷口,一手拼死拉著婆子的褲腳。
那婆子反手又是一刀,那丫鬟就徹底沒有了聲息,但手還是緊緊拉著她,怎么都掰不開。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兩個身著鎧甲的家將沖了進來。
那婆子恨恨地瞧了我一眼,反手抹了自己的脖子。
鮮血噴濺而出,我拿袖子掩面。等她倒在地上時,我的袖子上已經(jīng)血跡斑斑。
等家將將屋子里的尸體都拖下去后,張嵐才回過神。她干裂的唇動了動,道:“她是想要我的命嗎?”
我站在她床邊,帶著一袖子血跡,淡淡道:“今天我會保護你的,但是往后,卻要靠你自己了。”
她神色有些恍惚:“今天,又死了三個人?”
我靜默,沒有說話。
她苦笑了一下,突然起身下了床。我上前扶她,她卻輕輕推開了我的手,自己慢吞吞地挪到桌前。
地上的血跡還沒有清理干凈,張嵐站在那邊,看著血跡發(fā)呆。
我在心中嘆了口氣,撇開了頭。在我再轉(zhuǎn)回頭時,卻發(fā)現(xiàn)張嵐正拿著桌上那碗藥,已經(jīng)喝進了一大半!
我一驚,沖上去將她手里的碗一把打下。
張嵐卻看著我,笑著咽下了最后一口藥。
我呆立在那里,竟然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