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品蟹會,是由謝家的大少奶奶,謝蘊的妻子徐氏主持辦理的。也只有這種世家或是皇家辦理的宴會,能將張楊兩黨的人聚集在一起。
吉祥和如意扶著我下了馬車。
守門的小廝看到十多個人伺候著我,立馬點頭哈腰過來,連請柬都不看就將我迎了進去。
這不得不讓我想起斗詩大會時,我和阿衍兩個人,帶著王墨和顧單前往,被人鄙夷輕視。
品蟹宴是在謝家一處溫泉莊子里辦理的。雖說是莊子,但修建地十分精美大氣,面積比長寧公主的百福園要大得多。因為有十幾傾連綿成片的良田,反而不像在京里要顧忌地皮和各方面問題,莊子想怎么裝修,想修建多大都可以。
進入莊子后,我迎面撞上了被姬昭逼著過來的張嵐。她已經被重新打理包扎過了,換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裳,蒼白的臉上擦了胭脂,嘴上也涂了口脂。
從我認識她開始,她整個人就十分憂郁,哪怕是和朱進在一起,也會不自覺地就哭出來。
此刻,她仍舊是憂愁地看著我,和我身后伺候的侍女:“葉家姐姐,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笑了笑:“我還是我,沒有什么不一樣的。”
她的嘴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才說道:“葉家姐姐,是因為您的弟弟才和我大哥起矛盾的嗎?”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誠心對她道:“張小姐,你不要想太多。如今張家在給你相看人家,你就順著家人好好相看一個,踏踏實實過日子吧。”
這是我的大實話,即便是有張賀護著,張嵐還是混成了現(xiàn)在這幅模樣。若以后張賀不在了,她還不定要被糟蹋成什么樣子呢。
張嵐勉強笑了笑:“葉家姐姐,外面的事情我不懂,我也知道我不如你這樣的聰明能干,但今天發(fā)生的事情,能不能請你不要追究了?那畢竟是我大哥。”
不追究?憑什么呢?
憑張皇后滅了我顧家滿門嗎?
鮮血釀就的仇恨,當然只能用鮮血來還啊。
我對著她笑了笑,不顧她殷殷切切的目光,行了個禮就走了。
莊子里面已經聚了許多人,我一進門,就有小丫鬟領著我去見謝家大少奶奶。謝家大少奶奶圓臉,笑起來很和善,但是氣度十分高貴。也是,從小在世家培養(yǎng)起來,嫁到謝家要做宗婦的女人,怕是連宮里的娘娘都比不過她。
誰讓這個皇朝才到第二任皇帝,世家卻已經屹立了千年呢。
謝家這一次安排的不是圓桌,而是一張張小方塌,每個人做什么位置都十分講究。
因在路上出了那起子事,我到的有些晚。等我將要入座時,里面的座位都已經坐滿了。
太子坐在主桌上,見我進門,拿起桌上酒杯對我遙遙一敬。
我恭順行了大禮,他便指著首座右邊第一個位置,對我道:“你坐這里。”
謝家大少奶奶的眉頭跳了跳,但是沒有說任何話,仍舊是笑容滿面。
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除了末座和姬昭指的那個,都已經坐滿了??礃幼樱д咽窃缬袦蕚?,鐵了心要在眾人面前把我和他綁在一起。
既然他敢這么做,我就敢接著。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也跑不了,得和我一起扛。
想到這兒,我就對謝家大少奶奶行了個禮,安然自若地走到姬昭下首坐下。
姬昭終于有了笑容,又是讓人倒酒,又是讓人拿糕點。
我毫不在意周圍那些詫異和打量的目光,欣然接受了姬昭的安排。
酒過半巡,今日的重頭戲,那一個個肥大的秋蟹,終于被呈了上來。
對于世家來說,食蟹是一件大有講究的風雅之事,用白銀考究地作出小巧玲瓏的蟹八件,包括小方桌、腰圓錘、長柄斧、長柄叉、圓頭剪、鑷子、釬子、小匙,分別有墊、敲、劈、叉、剪、夾、剔、盛等多種功能,造型美觀,閃亮光澤,精巧玲瓏。
怎樣用蟹八件優(yōu)雅地食用螃蟹,是每個世家子弟都要學習的課程。每當有寒門子弟成績突出,有些心胸狹隘的世家子弟就會請那位同學一起食蟹,以蟹八件觀看對方慌亂無措的吃法,嘲諷對方不過是寒門士子,無論再怎么努力都及不上他們。
這在京中,幾乎是一種風俗了。
我熟練地將螃蟹放在小方桌上,正欲拿圓頭剪刀逐一剪下二只大螯和八只蟹腳,姬昭突然從座位上起身,來到我的小方塌邊,和我擠在一起,接過我手里的工具,熟練地挑出金黃油亮的蟹黃和乳白色的蟹膏放在盤中。
我聽到周圍發(fā)出了低低的吸氣聲。
姬昭掃視四周,眉眼含笑,似乎對目前的狀態(tài)十分滿意。
我也趁機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張嵐跟著張家主母坐著,而張賀的副將正坐在張嵐的旁邊,自顧自地喝著酒。他的那個位子,估計也是搶了別人的。
姬昭倒也罷了,到底是一國儲君。張賀的副將算什么,竟然敢這樣目中無人,謝家大少奶奶心里恐怕已經狠狠地給他記了一筆吧。
沒過多久,有個丫鬟上來在張家主母耳邊嘀嘀咕咕說些什么,張家主母臉上就顯示出焦急的神色,然后神色冷厲地看向張嵐。張嵐坐立不安之下,便提出要去更衣(更衣就是上廁所)。張賀的副官,有一股癡性,只要張賀吩咐他做什么,他就一絲不茍地完成。
比如此刻,張嵐要更衣,他也不管男人跟著會不會不方便,放下筷子就跟著一起走了。
張家主母在那邊氣得直揉胸口。
我對吉祥使了個眼色,吉祥低垂著頭,慢慢退下去了。
姬昭也不問我讓吉祥去干什么,只是殷勤地幫我挑出蟹膏和蟹黃,往我盤子里放。
我吃了一些,便停下了:“螃蟹寒涼,多吃不好。”
他手中也不停,只是慢悠悠地繼續(xù)。
我看著他的樣子,心中忍不住一動:“以前,只有我阿娘這樣子幫我挑過螃蟹肉,阿爹挑的東西,定是全部都要給阿娘的。”
姬昭看著我,清冷的眼中笑意動人:“以后也讓咱們的孩子這樣羨慕你,好不好?”
我的臉忍不住一紅,隨即又冷靜下來:“你要同我這樣的人過日子,太難了。”
姬昭卻道:“你是覺得我貪圖女色,還是連拒絕女人的本事都沒有?”
我一呆,那肯定都不是的。
王瑛那樣的絕色,他說又丑又蠢;張嵐那樣的小家碧玉,他說打就打,毫無士族的憐香惜玉。說起來,姬昭骨子有些狠辣,用其手段來才不管什么男人還是女人。
我正想回答他,抬頭間看到有兩個侍女,將張嵐和副將桌子上的東西都收拾下去了,便用手肘推了推姬昭,讓他往那邊看。
姬昭隨意瞥了一眼,又將注意力放在了螃蟹身上:“你要動羅深?也好,這個蠢東西沒了,你弟弟接管西山大營也能簡單點。”
沒過一會兒,張嵐和副將羅深就回來了。
忍受著周圍那些曖昧的目光,張家主母臉色鐵青。
侍女們重新給張嵐和羅深上了菊花酒和螃蟹。羅深將螃蟹推到一旁,拿起菊花酒就給自己斟了一杯。
我的心被重重提起,眼看著他將杯子里的酒大口喝下,才算松了口氣。
羅深喝了幾口酒后,總感覺嗓子里有什么東西卡住了似得,非常難受。越是難受,他越是大口喝酒。最后還是張嵐發(fā)現(xiàn)了,讓人給他上了白開水。
喝了白開水后,羅深似乎好受了一些。
然而,等了一刻鐘后,他開始呼吸急促,腦子發(fā)熱。
謝家大少奶奶見狀,當機立斷將他挪到一個房間里,請了大夫來看病。無論如何,來者皆是客,客人身體不舒服,作為主人的,自然不能就那么放著。
請的大夫在京城也是頗有名氣的。白發(fā)蒼蒼的老大夫一搭脈,就說:“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風寒,吃幾帖藥就活蹦亂跳了。”
說罷,就讓小童開了藥方。
謝家的丫鬟立刻去抓藥煎藥,然后讓羅深喝了一碗。
這么一鬧,原本坐在一起吃螃蟹的人都散開了。
姬昭問我:“你用了什么藥,他看著一點事都沒有。”
我笑了笑,道:“我新研究出來的,還沒取名字呢。這藥無色無味,吃了后喉嚨會難受,只要不喝水,兩個時辰后就沒事了,但若是喝了水,就會并發(fā)風寒的癥狀。再接下去,若是喝了風寒的藥,就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了,不過三天,人就扛不住了。這法子,還是最初去南來北往時,見邱二開機關想到的3。”
姬昭道:“妙妙妙!誰能想到,有些藥配著風寒藥吃了后會要命呢。”
我嘆了口氣:“毒藥也好,陰謀詭異也好,畢竟是小道。小道是成就不了大業(yè)的,什么時候,咱們能光明正大有兵權了,這樣的日子才能結束吧。”
姬昭瞇著眼,撫了撫鬢邊落下的黑發(fā),嘴角含笑道:“放心,龍困淺灘,不過是暫時困難些罷了。”
是啊,不過暫時困難些。如今,我已經在眾人面前高調亮相,那么葉家必須得作為一股可拉攏的力量出現(xiàn)。只要此間事了,我就有力量直接面對皇后了。
今天,就再拿下一個朱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