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度？”阿衍轉(zhuǎn)頭看向我，疑惑地問，“阿姐，你可認識此人？”

我倒是一直記著豐度師兄這件事。當初給舅舅出了個主意，也是打著試探風度師兄的主意，只可惜舅舅不肯將后續(xù)告訴我，我那時手中無人，打探不出什么，只能不了了之。如今，他親自過來，我也許能夠探問出些許東西。

想到此，我對阿衍點點頭：“是個要緊人物，以前是阿爹的學生，我先看看他的來意。”

阿衍聽說我說完，便起身對邵遠說：“畢竟男女授受不親，被豐度師兄知道將軍在這兒，對家姐的名譽不好。只好委屈將軍到隔壁房間呆一會兒了。”

因豐度此人敵友不明，來意尚未可知，我也不欲讓他知道邵遠和顧家的關(guān)系，便道：“阿遠去隔壁稍待片刻，若他是來刺探消息的，說不定還要你出手幫忙。”

邵遠并未多說，起身跟著王墨就去了隔壁。

不過片刻，我就見到了這位阿爹最得意的門生。

相比起太子的莫測，王詡表哥的高潔，邵遠的彪悍，阿衍的淡漠，這位師兄更像是一名書生。哪怕已經(jīng)入仕，這位師兄仍舊戴著方巾，穿著長衫，身上沒有任何裝飾，沉默寡言，十足一副書生的模樣。

他看到我就行禮：“見過二小姐。”

我拉著阿衍側(cè)身，不肯受他的禮：“豐主簿這是何意，小女家中再無姐妹，如何就排行為二，變成二小姐了？”

豐度似是沒想到我會不承認，愣了一下后，才說：“卿卿師妹，你不相信我嗎？”

我含笑道：“豐主簿這是何意？小女以前從未見過主簿。”

豐度師兄深深看了我一眼，從袖子里拿出一塊木牌，放在桌子上，道：“王家人拿著木牌過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卿卿師妹還活著。但我不相信他們，所以，沒有答應(yīng)他們?nèi)魏问隆?rdquo;頓了頓，他又放出一個大消息，“昨晚，南門城墻上的告示是我換的。”

我心中一驚，面上卻裝得疑惑：“豐主簿在說什么？”

豐度師兄自顧自地說：“楊國舅的字，你仿得太像，但用不得。他最近身體不好，寫字筆力虛浮，張皇后也是知道的。若是用了原來的告示，只怕會適得其反。我用了楊國舅二孫楊濤的字，更隱秘些，不容易引起懷疑。”

說完，他便沉默地立在那里。

阿衍想要上前，被我拉住了：“原來今日那件鬧的沸沸揚揚的事情，豐主簿居然也有參與。”

豐度師兄欲言又止，最后朝我行了個禮，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邵遠從隔壁繞過來，道：“瞧著木呆呆的，做事倒也有些章法。”

面對以前親近的人，也不能隨便相信，我的心情并不是很好：“豐度師兄極有骨氣，對自己的想法十分堅定。我阿爹常說，大智若愚，莫過于豐長玨。別看他一股書呆子氣，心里卻十分有想法。”

豐度，字長玨——這是師兄加冠時阿爹給他取的字。

邵遠道：“我要去查一下，看看那他是怎么在我的人監(jiān)視之下?lián)Q的告示，順便打聽一下此人近況，你們先別隨意相信他。”說罷，一甩披風，就大步離開了。

兩日后，是大理寺卿魏玄被宣判的日子。顧單混在人群中去衙門看審判，回來說道時眉飛色舞：“您不知道，刑部尚書季青是楊國舅的人，審案時恨不得立時就將案子牽扯到皇后身上去。大理寺卿倒也硬氣，被打了幾十大板，下半身都快被打爛了，硬是一個字都沒有吐露出來。”

阿衍淡淡道：“他是真不敢。他總歸是不行了，但他還有一家老小呢。若是把罪名擔下來，皇后說不定還會看在他的情分上保住他家人的命。”

顧單又道：“還有一件事，新的大理寺卿的任命下來了。”

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怎么這么快？是誰？”

顧單看了我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說道：“是王家三少爺。”

我有些怔愣，一時間回不過神。好一會兒，我才想明白，王家三少爺，就是表哥王詡。若是他想要這個位置，舅舅確實可以快刀斬亂麻定下來，即便是謝家也不會不滿。

無論如何，王詡都屬于世家一派。

“可是，他不是從來都不愿意出仕，只想過寄情于山水，寫詩作畫的日子嗎？”我忍不住喃喃自語。

“阿姐，還是很關(guān)心王詡表哥。”阿衍的眼睛太過通透，似乎沒有什么能瞞住他。

我心中跳了跳，只好低下頭，又轉(zhuǎn)過身，說道：“不過平白多說了一句，你想太多了。”說完，我又硬生生地轉(zhuǎn)開話題，“阿衍，自你回來后，一直跟著姐姐忙東忙西，也沒有好好休息過。明天是一年一度的斗詩大會，姐姐帶你去看看可好？”

阿衍難得笑開了。他似乎一點不在意我的遮遮掩掩，只是摸了摸我的頭，矮下身子看著我的眼睛，道：“那就麻煩姐姐，明日陪我好好看看這京城的熱鬧了。”

他明明年紀比我小，看上去卻像我的哥哥，包容著我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我心中突然有股沖動，想叫他回武夷山去，就過他已經(jīng)習慣了的簡單生活?？稍挼搅俗爝叄碇怯只貋砹?。我只能把沖動咽下去，對著他介紹斗詩大會：“斗詩大會在長寧公主的百福園召開，到時候各家的公子小姐都會去。只要有興趣，就可以拿自己的詩作去參加大會，男女不論。長寧公主會邀請名滿大景的飽學之士做評委，評論時只論詩作，不論家世。倒也勉強算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阿衍若有所思：“斗詩大會？恐怕各家牛鬼蛇神都會出現(xiàn)吧。”

第二天，我和阿衍就坐著馬車進了長寧公主的百福園。

在駕車緩行的時候，王墨有些遺憾：“可惜了，這么大一件事情，竟然只廢了皇后一條臂膀。”

我但笑不語。

阿衍卻道：“哪里有那么簡單。死了那么多人，皇后可不僅僅丟了大理寺，她與各世家貴勛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是岌岌可危。驍騎營又被重新清洗了一遍，張家在軍隊上的損失可不止一點半點。”

王墨低聲道：“是屬下短視了。”

很快，就到了長寧公主的百福園門口。王墨將詩會請?zhí)唤o門口的仆奴，便有人上來將我們請了進去。

秋日風高氣爽，正是菊花盛開的時候。在百福園的菊苑中，是一大片怒放的紫菊。圍著這一片紫菊，仆人們早已經(jīng)擺好了一圈圈的位置。

最中間是一個穿著石榴紅繡金線長裙的美婦人。這位婦人容光艷麗，笑語嫣然，素手微微一抬，就露一截如白玉的手腕。她的身邊還跟著一位眉目清秀，氣度出眾的男子。

這相比就是長寧公主和駙馬了。

帶路的侍女隱晦地掃了我一眼，就將我?guī)У搅嗽姇吘壍奈恢茫缓蟛仄鹧壑械妮p蔑，行了個禮就走開了。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因著私心里想要給阿爹阿娘守孝，故穿的較為素淡簡單，拿一身淺藍色長裙配了一件白玉簪，手上戴了一對白玉鐲子，便再沒有什么配飾了，這樣的簡樸，倒被一個丫鬟看不起了。

今日，我可算是充分體會了先敬羅衣再敬人這句話。

與我臨近的公子和小姐們，比起剛剛那丫鬟，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見那些小姐將我和阿衍上上下下掃了幾眼，便輕笑了幾聲，裝作沒有看到我們，自顧自地說笑談天。

倒是周圍三四位少爺，打量了我?guī)籽酆?，竟然殷勤地圍了上來?ldquo;這位小姐，這廂有禮了。”

我有些驚詫，只能起身含笑回禮。

為首的一個，身量較小，但也有幾分氣度：“在下沈玉，家父殿中監(jiān)沈培。小姐瞧著面生，不知是否剛來京城？”

我輕聲道：“小女姓葉，乃是前禮部尚書孫尚的孫女，這位是我的弟弟，奉太子殿下詔令前來任職。”

聽了我的話，阿衍瞟了我一眼。我趁著眾人不注意，拉了拉他的衣角。

姬昭和我的關(guān)系，非敵非友，莫可言狀，連我自己都講不清楚。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這種扯著大旗討官職的做法，他會同意的。

圍上來的少爺們更熱情了，他們七嘴八舌道：“今夏京城未曾有什么活動，竟連小姐如此的佳人到來都沒有人注意，實在是讓人遺憾。”

“不知小姐芳齡幾何？家中可還有何親眷？”

“葉小姐真乃妙人，瞧這凝脂的白玉戴在小姐手上，竟然還不如小姐的雪膚白皙動人。”

這話未免也太輕佻了！

我心中羞憤，臉上卻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能收回自己的手，拉了拉袖子。

以前，我在家中和武夷山居多，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一時間竟然有些應(yīng)對不過來。

這時，阿衍猛地將手中的長劍放在桌子上，緩緩拔劍出鞘。劍光森冷，掃過那幾位少爺?shù)难劬Α０⒀軐λ麄冋f：“我來京城時，太子殿下贈了雙闕寶劍給我，不知諸位可有興趣一觀？不過寶劍鋒利，我自己都拿捏不好，諸位只能自己小心點，以免被我誤傷。”

那幾位少爺訕訕地住了嘴。

倒是為首的那位沈玉，作揖道：“是我等莽撞了，請小姐和公子勿怪。斗詩大會即將開始，我們便先回自己座位了。”說罷，便帶頭離去。

其他幾位少爺見狀，只能一面看著我，一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這時，我聽到旁邊一位穿黃色衣裙的姑娘小聲罵了一句“狐貍精”，頓時有些不知道如何反應(yīng)。

阿衍輕聲安慰我說：“阿姐勿怪。她是嫉妒阿姐才貌氣度，不過一庸人而已。”

我一直都是鵝蛋臉，不是狐媚的長相，竟然也有被叫做狐貍精的一天。我忍不住輕笑：“弟弟這話說的好笑，姐姐不過中人之姿，又怎么會有他人妒忌。”

阿衍深深看了我一眼：“在我眼中，姐姐的美麗，京中無任何人可比。”

被親弟弟這樣夸獎，我也有些吃不消，只能害羞道：“盡貧嘴。”

玩笑過后，阿衍的目光有些隱忍：“阿姐，等這邊事了，我們回武夷山吧。”

這大約很難了。張皇后雖然現(xiàn)在被砍了一條臂膀，但對于現(xiàn)在的我來說，仍舊像是難以逾越的高山一樣。我能拼的，只有一條命。

所以我也不知道，到最后我還有沒有命回武夷山。

我對他笑了笑，正想應(yīng)聲好，菊苑門口邊傳來了喧嘩聲。我抬眼看去，發(fā)現(xiàn)王詡和王瑛被人群簇擁著往這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