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還是昔年的景象,若真要說什么改變,那就是比五年前更奢華更精致了一些。
離歌領(lǐng)著人進門,“去找大公子。”
音落,捕快們疾步行去,離歌走得很慢,就這么慢慢吞吞的走在后頭。
“我要吃糖,我要吃糖!”傻乎乎的聲音,伴隨著一個人影竄出來,蓬頭垢面,如同孩提般沖到離歌跟前。腦門上別著一朵花,十足的癡傻模樣,“大姐姐,好漂亮……”他一個人蹲在欄桿上拍手,自娛自樂。
錦畫攔著,“姑娘小心,這——這到底是什么人。”
離歌輕輕推開身前的錦畫,銳利的眸漸漸暖了下來。
這是榮國府的二公子沐簡,曾經(jīng)名動京城的才子。
記憶里的沐簡,與三公子沐垣十分交好,二人同進同出,且性格溫柔脾氣極好。翩翩書生浪,儒雅京城知??伤龥]想到,五年不見,曾經(jīng)的大才子,如今竟是這般模樣。
瘋癲無狀,癡傻有余。
離歌只是盯著眼前的沐簡,他為何會變成這樣?
沐簡湊上來,咧著一張嘴笑嘻嘻的望著她,“姐姐,你來找我嗎?姐姐,我會好乖的……”
錦畫道,“姑娘,他是一個瘋子,咱還是走吧!”
“走吧!”離歌抬步就走。
誰知竟被沐簡拽住了胳膊,“不要走,陪我玩嘛!來,我?guī)闳浜?,我?guī)闳タ春脰|西,我?guī)闳ネ妫?rdquo;語罷,竟然拽著離歌就跑。
離歌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真當跟著他跑。
昔年的沐簡與她,算得上是知己好友,一個溫文儒雅,一個不拘小節(jié),二人時常喝酒喝到天明,然后各自回家被父母處罰。
那段日子,他們瘋癲無狀,恣意任性。
可惜,年少不更事,多少不珍惜。
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不去了!
沐簡拽著離歌去了花園,花園的荷塘里百無聊賴的飄著剛剛落下的葉子,院子里都是空空蕩蕩的。
“為何沒人照顧你?”離歌抽回手,腕上已經(jīng)被他拽得通紅。
沐簡蹲在地上,“噓,我給你看我的小伙伴!”他在假山縫里找東西,“螞蟻呢?小螞蟻呢?快幫我找,我的小楚兒不見了。”他有些癲狂,最后竟然拼命的用腳揣著假山。
“喂!”離歌慌忙攔住他,“不要自己的腿了嗎?”
假山是石頭,血肉之軀只會反受傷。
“小楚兒不見了……”沐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這一哭,便惹來了不少府中奴才。
錦畫有些緊張,“是他招惹的我們。”
哭喊聲招來了不少人,包括那一位榮國府的三公子,沐垣!
他眉目依舊,身邊永遠都伴著他那位如花美眷?;仨此臅r候,眼底的光都是暖的。
離歌斂眸,低頭看一眼突然蜷縮成一團,將身子緊貼在假山石上的沐簡。深吸一口,離歌躬身作揖,“見過三公子。”
“是你!”沐垣認得,這女子是上次在珍寶坊里遇見過的。
離歌直起身子,“卑職奉命行事,請三公子行個方便。”
“我知道,你們來找我大哥。”沐垣輕嘆一聲,南婉伸手,二人十指緊扣。
離歌也不屑多看,只是輕嘆一聲,“偶遇此人,我等并無惡意,也并無傷人,還望三公子明鑒。”
“我知道。”沐垣的口吻還是淡淡的,松開了南婉的手,轉(zhuǎn)身去攙起沐簡,“二哥,別鬧了。”轉(zhuǎn)而沖著身邊的人道,“把二公子帶回去好生看管,誰敢在疏忽職守讓二公子出點事,家法處置。”
底下人誰敢吭聲,連哄帶騙的就拖著沐簡走了。
“二公子?”離歌明知故問,“為何榮國府的二公子會變成這樣?”
“感興趣?”沐垣抬頭一笑。
離歌不是傻子,這口吻擺明了是疑慮。離歌俯身作揖,“卑職是來辦公事的,對榮國府的事情不感興趣。”
“不感興趣自然是最好的。”沐垣俯身蹲在南婉跟前,“婉兒,冷嗎?”
春末夏初的返春寒,的確有些寒涼。
南婉笑得溫柔,那笑容暖了誰的心,刺痛了誰的眸,“有一點。”
沐垣褪下外袍的時候,離歌轉(zhuǎn)身就走,沒有片刻頓留。有時候,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呵呵,真是可笑。
沐輕罵罵咧咧的被人帶出來,沐垣親自送出門。
“大公子莫要緊張,只是依律詢問罷了,若大公子是清白的,咱們四方門必定會還你一個公道。”離歌面無表情的說著,“帶走!”
“我沒有!我沒有殺人!”沐輕掙扎著,奈何還是被塞進了馬車。
“你叫什么名字?”身后,沐垣輕問。
離歌背對著他,腳下并無頓留,直接翻身上馬,“洛璃。”
“洛璃?”一個女子,能入四方門,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沐垣凝眉,“四方門也收女捕快?”
“只要能破案,男女有區(qū)別嗎?”離歌勒緊馬韁,“走!”
望著離歌揚塵而去的背影,沐垣微微凝眉,“洛璃。”
“怎么了相公?”南婉問。
沐垣報之一笑,“沒什么,進去吧,外頭風(fēng)涼。“
夫唱婦隨的模樣,還真是羨煞旁人。
等著安頓好南婉,沐垣便去了書房。
“公子。”隨扈韓江快速進門。
“去查一下這個洛璃到底是什么人。”沐垣提筆練字,“我倒要看看,四方門為何會收女捕快。這女子看上去有些熟悉,必定有所來頭。”
韓江頷首,“卑職明白!”
洛璃?
可寫下來的卻是三個字。
下一刻,沐垣隨手便將白紙黑字丟入一旁的火盆之中。為何好端端的,又會想起她呢?從前,她問過他一個問題,可惜他沒有來得及回答。
長長吐出一口氣,略顯懊惱,沐垣隨手將筆丟了出去。
黑色的墨汁,染得到處都是。
黑暗的心,得不到救贖。
就好比回到四方門的離歌,她沒想到,他始終沒有認出她。相比慕容無垠,她自認為與他的情分,即便自己容貌盡改,他應(yīng)該還會認得那種稔熟的氣息。
事實卻出人意料,慕容無垠一眼就認出了她,而沐垣呢……他的眼里只有那個南婉。
離歌坐在高高的屋脊上,低眉俯瞰著整個四方門。
錦畫站在底下,抬頭仰望著高高在上的女子。
風(fēng)過眉鬢,眸光冷冽。
不用想也知道,四方門這一次亂了套。
因為無論是沐輕的掌印還是腳印,都跟尚書府墻壁上的,完全吻合。重言辦事慣來最小心,所以事情一直朝著離歌想要的方向進行著。
這事兒,云重不敢自己決定,得出比對結(jié)果,快速上稟皇帝。
榮國府乃是皇帝的寵臣,而尚書又是皇帝的重臣,尚書府的背后又牽扯到丞相府。這三座大山壓下來,不是四方門能扛得住的!
離歌飛身從屋頂落下,是云重來找她。
“云大人有話不妨直說。”離歌一身淡然。
“這份折子事關(guān)重大,本官會直奏御前,但是……洛姑娘能否提前與王爺打個招呼?”云重深思,“此事非同小可,我一人承當不起。洛姑娘既然進了我四方門,想來也該明白若是皇上動怒,四方門首當其沖。”
離歌當然知道云重的意思。
如果皇帝兩不相得罪,那么犯錯的只能是四方門。
相比之下,離歌倒是挺敬佩云重的,“云大人既知雙方都不好得罪,為何不找個替罪羔羊直截了當?”
“四方門秉承公義,豈能草菅人命。”云重輕嘆一聲,“如今這世道,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可云某當官,也只要一個問心無愧。等辦完這個案子,我會請辭歸鄉(xiāng)。”
“你要辭官?”離歌一愣。
云重輕笑,“罷了,不說這些,煩勞洛姑娘能跟王爺說一說。在皇上那兒,也唯有王爺還能壓得住,否則云某怕是沒有這條命,返回家鄉(xiāng)了。”
離歌垂眸,“我盡力而為。”
“多謝!”云重抬步離開。
她望著他的背影,心里寒涼,猶記得父親當年也是這樣的忠心耿直,可是最后呢?最后落得這樣的下場。這世道,好人不長命,惡人活千年。
“姑娘?”錦畫道,“真的要跟王爺說一說嗎?”
“你忘了我的三不殺嗎?”離歌挑眉看她。
錦畫搖頭,“奴婢不敢忘。為官清廉不殺;為人義氣不殺,為富大仁不殺。”
“那是爹的底線,也是我的。”離歌抬步就走,“回去。”
回到十三王府的時候,慕容無垠還躺在那兒裝病。他中毒了,得好好的歇上幾天,反正他此次回朝就是為了養(yǎng)病。
“好了,別裝了。”離歌坐在床前,子午快速退出去,小心的帶上房門。
慕容無垠閉著眼睛道,“為何你就不能心疼我一下?”
“我若是心疼了,你又看不到,難不成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嗎?”她淡漠疏離。
慕容無垠睜開眼眸,“我聽說,你去榮國府抓人。”
“抓到了。”離歌倒上一杯水,隨手遞給他,“沐輕極有可能是蓄意報復(fù),他的掌印和腳印與留在尚書府墻上的十分吻合。”
他盯著她,“你看見了?”
她一愣,“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他還是她?”他眸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