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能早點給他這些銀子傍身,是不是他就不會想著去鎮(zhèn)子上乞討了?在村子里買幾畝田地,自己種點兒糧食,也能活的挺好的,總比現(xiàn)在這樣凍死在外頭沒人發(fā)現(xiàn)的好……
“癩子啊……你咋不等我回來了呀……癩子啊……”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也沒人敢上來拉我,就等我哭夠了才罷休。
鼻涕眼淚都混在一起流了下來,我現(xiàn)在也不在乎什么衣裳料子了,就抬著胳膊猛地一擦,就跟以前老癩子給我?guī)Щ亓穗u腿,我吃的滿嘴流油,他也總是用自己的袖子給我擦嘴巴。
沒當(dāng)那時候,我就含著肌肉咧嘴沖他笑,他也笑,一嘴的牙掉了幾個,黑霍霍的,看著特別有喜感。
以后可是見不著他那么對我笑了,再也見不著了……
“剩子,人死不能復(fù)生,你也被太難過了,快看看老癩子屋里頭有沒有什么可以裹身的東西,沒有了還得跟村里的老人借呢。”
閔世東一開口,就讓我止了哭,可不是嗎,平時我跟老癩子閑嘮,他總說自己得多活幾年,還得等著看我成親生娃呢,那時候我也沒多想啥,村里其他的老人都早早地布置了自己的裹衣裳布,他也不著急,我看在眼里卻沒放在心上。
現(xiàn)在想想,他可不就是等著我給他買的嗎?
在老癩子心里頭,他就把我當(dāng)孫子了呀,話里話外總沾著我的便宜,想讓我叫他爺爺,我也只當(dāng)著他跟我玩笑呢,現(xiàn)在想想,他可不就是真的想讓我叫那一聲爺爺嗎?他可不就是等著我長大了能有了出息,給他買裹衣裳布,盡盡孝心呢嗎?
“癩子……”我這么想著,眼淚就又掉了下來,撿起了地上的銀票和金裸子,全都塞進(jìn)了閔世東的手里:“閔大叔,這屋子里頭就別看了,總共也沒多少值錢的玩意兒,他以前討了點兒錢就都買酒買肉了,再多的也給我買了雞腿吃了,啥也沒留下……”
“那你的意思是?”
“買!我吃了他那么老些雞腿,我給他買裹衣裳布,我給他買棺材木,他缺啥少啥的,我都給他買!”
老癩子死的突然,村里的人也沒人會想著給他預(yù)備上死后的東西,所有用的物件兒啥的,都是現(xiàn)賣現(xiàn)做的,村里能出的勞動力都出了,大家忙活的熱火朝天的,卻一點兒也不熱鬧。
我就坐在屋子里頭陪老癩子,他身上的衣裳已經(jīng)換了新的,是大嗓門和銀花,又找了幾個村里的小媳婦現(xiàn)做的,用的布是孫家給帶來的,為此,我心里對孫家生生地多出了幾分感激。
下葬的日子沒敢耽擱,我們村子里的習(xí)俗,人死了,尤其是老人,死后都要在家里的院子里停放三天,然后在去鎮(zhèn)子上找戲班子唱一天的大戲,村子里沒有那么多有錢的人家,一般都是找一些死者生前熟悉的人過來說說話,最后就是子孫幾輩兒的人來嚎哭。
但老癩子死的時間長了,不敢多放,而且,他生前有空了就往鎮(zhèn)子上跑,村里跟他嫻熟的也就是我了。
他躺在床上,我坐在床上,旁邊兒還放著做好的燒雞,還有特意買來的米酒。
我說:“癩子啊,這燒雞我老早就想著給你送來了,你說這大冷的天兒,你在家躺著睡覺多好?還去什么鎮(zhèn)子?你要是在家,我天天兒地給你送燒雞吃。”
“癩子啊,你穿這身衣裳可真精神啊,我真該聽你的話,早早兒地就去孫府,要是早進(jìn)去了,你是不是早就穿上這樣的料子了?也不用想著再去討錢兒過年了……”
“癩子啊,我要跟孫家去京上了,他們給我找了個爹,據(jù)說是在京上當(dāng)著大官兒呢,還跟在皇上身邊兒吶,你說我以后會不會也成了大官兒了?以后等我當(dāng)了大官兒,我也把你接到京上去,讓你跟我一起去享福。”
“癩子啊,你不是問我,要是我爹回來找我,我跟不跟他走嗎?當(dāng)時我沒說,其實就算他真的回來了,我也不跟他,他又沒養(yǎng)過我,長這么大,我除了吃村里給的飯菜,就吃你給我的雞腿了,吃了你那么多肉,我可不能走啊,我還得給你養(yǎng)老送終吶……”
“養(yǎng)老是養(yǎng)不了了……只能給你送個終啦,你到了閻王爺那邊兒,可不能再四處討錢兒花了,我給你燒金箔銀紙用,你在那邊兒想咋花就咋花,要是碰見個喜歡的女人,你就再娶個媳婦,你要是錢不夠花了,你得給我托夢啊,你得跟我說,我再給你送錢過去,得說啊……”
把我想說的話,一股腦兒地都說了,一直說到了天黑,那些壽木什么的都差不多了,棺材板我特意要的厚實的,孫來福沒少幫忙,他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管事兒,知道的比我們多,之前又操辦過孫家老太爺?shù)氖聝海杂兴I(lǐng)著,倒也不亂。
靈花一直在門口守著,想要什么了喊一嗓子,她就能給送來,也不說話,就只靜靜地陪著我,原本我心里對她的氣啊怨啊啥的,也都沒了。
能在這時候跟我一起守著老癩子的女人,我就算再不喜歡也會看重她的,更何況是靈花。
老癩子在家里停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大家伙兒就把他放進(jìn)了棺木抬著上山了。
村子里的人死后,都要埋到后山里頭去,那邊兒風(fēng)水好,說是埋到那里頭好投胎,我對投胎什么的沒啥概念,就聽著閔世東說風(fēng)水好,我就樂意了。
一路上也沒個吹打,就低頭往山上走,靈花留在院子里了,她是小腳,上山太費(fèi)勁,孫來福倒是跟著我,忙前忙后的也沒說過埋怨的話,我心里對他感激,一路上他說什么我也都應(yīng)下了。
到了地方,老癩子的棺木放到了一邊兒,閔世東遞給我一把鐵锨,作為老癩子最親近的人,這第一抔土得是我來挖的,等我挖了第一下,其他的人才開始上來幫忙,沒多大的功夫,墳?zāi)箍泳屯诤昧恕?/p>
又抬著老癩子放進(jìn)了坑里頭,上頭的土一點兒點兒地給推下去,土塊兒打在棺材板兒上就散開了,我就感覺自己也被埋進(jìn)去了一樣,扔了鐵锨就跪在地上了,沖著棺材哭喊:“爺??!爺?。?!”
這一聲爺爺,我到底還是喊出來了,其實是早該喊了的,只是以前沒覺得怎么樣,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想其他人家里的祖孫,老癩子就跟是我的朋友一樣,我們倆一起吃肉,一起喝酒,還能一起插科打諢。
老癩子之前就讓我叫他爺爺,我總不叫,覺得叫爺爺不如直接喊癩子舒坦,可現(xiàn)在,我還是叫了,而且叫了之后心里就跟撕裂一樣疼。
我的哭聲驚天震地,在這山里還帶著點兒回聲,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嗓音這么尖,閔世東拉著我起來,也跟著抹了兩把眼淚,說:“好孩子,快起來,地上涼著呢,癩子能有你給他送終也算是圓滿了,他平時沒白疼你,你要是放不下,回頭帶兩把墳土,也算是當(dāng)個念想。”
“不……不帶墳土,帶牌……牌位……”我抽泣著說,斷斷續(xù)續(xù)的,也不知道閔世東聽沒聽懂。
閔世東先是沉默了一陣兒,等了半天才說:“這個得問問孫管事兒,畢竟你以后是孫家的人,好好的帶個牌位進(jìn)去,也得問問孫家同不同意。”
“少爺恩孝。”孫來福上前道:“來前兒我們老爺叮囑了,老癩子生前沒少照顧著少爺,現(xiàn)在他沒了,少爺盡盡孝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這牌位,少爺想帶著就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