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沒有人知道田小芳發(fā)病的頻率,所以我也無法預計到底要在這里呆多長時間。加上今天我來之前她已經(jīng)發(fā)作過一次,所以很有可能今天就不會再發(fā)作了。想到這里的時候,我讓田小芳自己好好休息,于是就走到外面,告訴田家小女兒,照看好她姐姐,一旦發(fā)病,立刻告訴我知道。
我走到外面院子的時候,田德平一臉焦急地看著我,那意思似乎是在問我,情況有沒有進展,女兒有沒有救。進展是一定有的,也是可以救的,不過和田小芳問話的這段過程,卻讓我感到唏噓。不得不說這就是一場因果報應,只不過在田小芳的身上發(fā)生得特別早罷了。
于是我大致告訴了一下田德平事情的原委,以及我現(xiàn)在基本上確定造成她女兒現(xiàn)在這模樣的,是解放前村里的那個大地主。因為這件事起初也是田德平在信里告訴田小芳的,雖然并不是有意要害人,但終究是間接造成了地主的喪命。他聽我說完,久久不語,很顯然,田德平對我沒有說實話,因為他肯定知道自己女兒在城里的那段日子是在做什么事,而這些,早在昨天他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就應該跟我說明。
許久以后,田德平一拍大腿,懊惱的說,自己養(yǎng)了個蠢女兒,只想著給組織立功,卻不想想因此害了別人的命。他還說,女兒對這個地主沒有多大印象是真的,因為那地主是民國初年出生的人,歲數(shù)比自己都大了十多歲,不過自己小時候,家里的父輩的確是祖祖輩輩給地主家種地的佃戶,到了自己這輩,雖然依舊是在種地,但是那地主卻并不為難人,如果哪家佃戶因為收成不好而耽誤了交租子,地主也都可以延后再收,為人還是比較和善。以前這山里鬧過土匪,還是地主自己拿錢請來的時任國軍某師某團來剿匪的。老百姓家里誰有個生瘡害病,或者紅白喜事,地主也都在幫忙,總的來說,除了地主這政治成分不好之外,還是一個非常不錯的人。
我哼了一聲說,說那么多也沒用了,這人死了就是死了,區(qū)別只在于怎么個死法。這地主是受不了這份屈辱,懸梁自盡,并且懸梁的地方是在關押犯人的豬圈里,本來就污穢潮濕,加上自縊身亡,這怨氣重得很吶,我這可不是在幫你女兒,我是在幫你們家,假如我收拾不了這個地主的鬼魂,你們家就等著倒大霉吧。
也許是我自己有過一段相似的經(jīng)歷,所以我在跟田德平說這番話的時候,終究是帶著自己的情緒的。眼下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等。
于是當天相安無事,我也就糊里糊涂就把時間給混了過去。村長說第二天家里還有事,于是當天連晚飯都沒吃就駕著馬車離開了。田德平估計心里也知道我對這件事有些不高興,于是晚上還特意炒了一盤臘肉。要知道在農(nóng)村,這可是只有過年才能吃的東西,我心里明白他的討好,當天晚飯后,我問田德平拿了一小袋大米,在田小芳的窗戶外面,畫下了一個螺旋狀的米陣,并在米陣的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上,刻意將米撒的多一點,然后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點上都擺上了一根蠟燭,在中間的點上插上三根香,但是并沒有點燃。
這套米陣我用得比較少,因為有點麻煩,必須要有充足的時間提前準備才行。而在這個行業(yè)里,如果遇到一兩個兇猛的鬼魂,哪里還有時間讓人慢吞吞地做這些準備?于是設好米陣后,我讓田德平把家里的雞鴨都關進籠子,別破壞了我的陣,接著就回屋打坐,然后睡覺。
我算生活習慣比較規(guī)律,所以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住在農(nóng)村的好處在于,每天都能夠呼吸道第一口最新鮮的空氣,而壞處則在于,總是要跟別人搶茅坑。我是習慣性早上拉屎,而田家小女兒大概也有著習慣,而且她比我先進茅廁,憋得我在茅房外撅著屁股來回的走,那樣子就像快生蛋的母雞。而那天,一個上午也沒有發(fā)生什么怪事,田小芳也許是因為知道我這個可以幫助她的人來了,情緒似乎也好了不少。
吃過午飯,田德平習慣性地蹲在院子里抽旱煙,我閑著無聊,于是就再問了他一些關于這個地主的事。而且這次我提到了那個小男孩,從田家小女兒的描述上來看,那個小孩穿著和這個時節(jié)不相宜的衣服,而且很臟,還沒穿鞋。加上地主的穿著其實此刻看來也并非是喪服,的確就是解放前那些地主的裝束,看得出地主雖然死了,但是對自己過去的榮華富貴,還是念念不忘的。于是我問田德平,那個小男孩是誰?
田德平說,這個他就的確是沒什么印象了,按我說的來看,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但是咱們這村雖然也談不上多富裕,最窮的也不至于窮到連鞋都穿不起的地步。不過田德平告訴我,也許村里的老人還會記起一點,問我要不要去找老人問問看。我說現(xiàn)在先不忙,我如果走了,你女兒遇到事情怎么辦?
就這么呆坐到差不多下午兩點,我都有些昏昏沉沉想要睡覺了,這個時候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腳步聲,那聲音特別焦急,而且速度挺快。田家小女兒沖到了門口跟我說,大哥哥,我姐姐發(fā)病了!
我立刻跟著她跑進了屋里,卻發(fā)現(xiàn)田小芳發(fā)病的模樣和我想象的還真是有點不同。她的嘴巴大大的咧開,能夠看到里邊的牙齒,不過牙齒卻是緊緊咬合的,看上去像是在笑,但嘴角偏偏是朝下的。她的鼻孔不斷隨著急促的呼吸放大縮小,眼睛睜的大大的,但是卻在翻著白眼,沒有被捆住的右手呈爪狀用力朝著自己腹部的地方扭曲著,腳也繃得直直的,卻好像是在用力,似乎是想要坐起來或者翻個身一般。她的脖子還不斷朝著其中一個方向一頓一頓地偏著腦袋,但是偏動的幅度特別小。她的頭和屁股支撐著床,整個上半身在用力地往上挺,背后和床鋪有了一個較大的空隙,整個人看上去非常扭曲,非常痛苦。
我本來以為他們所謂的發(fā)病,就類似抽筋一類,沒想到竟然如此可怕,這也說明那個地主的鬼魂對她的影響以及相當之深了。于是我伸出右手捏了個二指決,用力將手指壓在田小芳的眉心正中,一邊把她往下按壓,一邊口中念道:
“眾生多結(jié)冤,冤深難解結(jié)。一世結(jié)成冤,三世報不歇。吾今傳妙法,解除諸冤業(yè)。聞誦志心聽,冤家自散滅!急急如律令!滅!”
當念道最后一個“滅”字的時候,我語氣加強,手指按壓的力度也加深,并順勢抬起右腳用力跺在地上,腳掌落地的時候,和“滅”字喊出的時間理應一致。這段咒稱為“解怨咒”,對于驅(qū)邪驅(qū)鬼并沒有多么大的功效,但是它如果用于報怨報仇的時候,就非常有用了,一方面能夠?qū)υ┗赀M行一定的勸告作用,另一方面,能夠減輕被害者在受到這股怨氣影響時,痛苦的程度。
念完這段咒后,我抬起手指,田小芳的眉心已經(jīng)被我的手指壓出兩個有些烏黑的指印。通常來說,人在收到風寒侵蝕的時候,皮膚會特別容易淤青,而這些淤青一旦出現(xiàn),則表明體內(nèi)的濕氣就排除了體外。中醫(yī)療法上的刮痧,拔罐,其實就是這個道理,用外力的刺激來讓皮膚將體內(nèi)的寒氣排出體外。而不僅僅是寒氣,邪氣陰氣,也是可以透過這個方法進行適當?shù)呐艤p。也正因為田小芳額頭的淤青,這意味著,陰氣就在她的周圍,那代表著地主的鬼魂此刻已經(jīng)回來了。
于是我趕緊重新沖到屋外,點燃了米陣上的四根蠟燭和三支香,并將我的鈴鐺口朝下立著,放在了米陣的范圍內(nèi),然后我又再次回到田小芳的屋內(nèi),繼續(xù)對她進行念誦解怨咒,這個過程持續(xù)了差不多十分鐘,田小芳已經(jīng)憋得滿頭都是汗水,衣服的胳膊肘、腋下,領子,都因為被汗水打濕的關系形成了深色的水斑。接著,她慢慢平靜下來。微微睜眼,虛弱地挺起身子,用一種無助、害怕、但又不敢不看的眼神,望向窗外。
此刻的田小芳,似乎完全忘記了我和田家小女兒還在屋子里,她視若無人地張望著,就好像窗戶外面有什么東西一樣。就在這個時候,我的鈴鐺突然傳來一聲輕輕地響動,我趕緊把頭湊到窗戶上一看,四根蠟燭全滅,鈴鐺被什么東西給碰翻了,倒在一邊,那三支香卻頑強地燃燒著,只是火星子很亮,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鼓風吹氣一般。
很好,這下逮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