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這次實實在在的見鬼之后,我平日的練習就變得更加勤奮。好在師父之前帶我來的時候,留下了不少我在家沒能看完的書,所謂一通百通,同一門派的大多數(shù)法術,只要有具體的理論知識,剩下的只要勤加練習,很多都能夠掌握要領,除非是師父口中常常說道的門派密法,那是每個門派甚至是每個門派下的各個分支,都或多或少會有一些自己師徒或父子口傳的內(nèi)容,這些內(nèi)容,就必須是師父帶著學習,并且也都特別難學。
以我目前的手藝,只要不是特別困難的事件,大多都能夠自行解決。尤其是經(jīng)歷了王老頭喪事的事件后,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連續(xù)收服了三只鬼魂,盡管師父一直教我為人要謙遜,但我還是覺得自己挺牛逼的。
王老頭出殯以后,他們家老大又來找過我一次,告訴我和我料想的一樣,一切都非常順利,感覺老人走得還是很安心了,希望我能夠在頭七的那天晚上,給家里做個小法事,原本回魂當天的法事其實可以不做的,這本來應該在葬禮現(xiàn)場的時候就由道士提前就安排好,不過既然對方要求了,我也就答應了。
事后王家提著雞蛋和一些家禽來徐大媽家感謝我,我在徐大媽家里混吃混喝幾個月,現(xiàn)在也算是給了一點回報了。
很快我的事情就在鄉(xiāng)親們口中傳言著,整體來講,大家都是說的好事,而不會扯到“牛鬼蛇神”上去,我能夠感覺到,雖然是在農(nóng)村,但大家的思想至少是正常的,并不會有人因為村里來了個年輕的抓鬼師傅,而告發(fā)舉報我。
年末的時候,師父又來村子里了,聽說了我的事情之后,他先是一愣,然后雖然口中責罵我要懂得低調(diào)做人,但眼神里掩飾不住的驕傲。此刻我是最明白的師父的人,因為如果是他遇到同樣的事,他也會毫不猶豫站出來幫忙的,哪怕他知道也許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告發(fā)舉報。
師父說,現(xiàn)在城里已經(jīng)亂了套,最早的時候還只是抓人批判一番,該送勞改就勞改,該罰掃大街掃大街,雖然也很亂,但和現(xiàn)在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當下,我已經(jīng)離開城里躲到三村里來三個月了,期間師父來過一次,而上一次來的時候,他還跟我說城里的風聲幾乎沒變化,還和前陣子一樣,讓我繼續(xù)躲著。不過我猜測當時抓我的那隊人,現(xiàn)在也顧不上尋找我這個逃走的封建份子了,因為按照他們的邏輯,每天都有抓不完的人,何必盯著我這么個小家伙不放。
但是這次師父來看我卻說,現(xiàn)在工廠里基本上都停工了,每個工廠都組織了自己的武裝隊,天天和別的武裝隊打來打去搶地盤呢。就前段日子,街上如果打死個人也算是稀奇事了,現(xiàn)在的話,壓根就不算個事。
師父說到工廠,我立刻有種不好的感覺,因為城里有幾乎三分之一的工廠,都是解放前就存在的軍工廠,國軍投降后被解放軍接管,繼續(xù)生產(chǎn)。如果連工廠都參與其中,并開始互相打斗爭地盤的話,那流出一些槍炮豈不是很正常不過嗎?難道說前幾天徐大媽跟我說城里開始放炮了,我還以為是放煙花爆竹,尋思著咱們這村子離得這么遠,怎么會聽到城里放煙花的聲音。師父跟我說,放煙花,放個屁煙花,那些按工廠劃分山頭,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他,死的人越來越多,互相之間的怨恨也越來越大,動用槍炮都算是小打小鬧了,前幾天不但某廠動用了迫擊炮,連坦克都開上了街呢。那些巨響,就是炮彈和坦克的聲音。
我一聽還真是害怕了,1949年末解放的那一天,我是跟著地包天去看了進城的解放軍的,那一輛輛威風凜凜的坦克車開過身邊,感覺腳下的地面都有些發(fā)顫,加上之后看的小人書和一些革命電影,我深知坦克車的威力,幾發(fā)炮彈,就足以摧毀大量敵人。師父這么說,讓我覺得特別危險。師父說,所以這次來,我可能呆的時間會稍微長一點,城里恐怕是不太容易回去了。
不過師父拍著我的肩膀說,但是呢,現(xiàn)在城里對老百姓的抓捕倒是緩和了不少,畢竟那些拿著紅纓槍的人,怎么也干不過拿槍炮的人,拿槍炮的人都跟自己打起來了,誰還顧得上咱們這幫子牛鬼蛇神啊。師父說完自嘲般地笑了起來,可我聽上去卻覺得他的語氣很無奈,大概是覺得自己生不逢時,遇到了一個混亂的年代,打完了外國人就打自己人,打完了自己人,就開始讓百姓自相殘殺了。
這是個多么荒唐的歲月。
再過幾天就要過新年了,師父說,自己這次來,也是來陪著周大爺和徐大媽二老,一起過年。
由于太久沒有回去,城里的變化我只能從師父口中得知,因為在城里還有我關心的人,我的叔父和二叔都在鬧得最兇的區(qū)域,所以我也很擔心他們的安危。但是師父告訴我,該跑的人早就跑了,你叔父和那個賣湯圓的二叔,都是做小本買賣的,但是這種私人買賣,在那群人眼里看來,就是走資派了。你叔父早就躲去了鄉(xiāng)下,上次來看你的時候,我還特別去瞧了一眼,找周圍的人打聽了一下。至于你二叔我倒是真沒找到,有機會的話,我再幫你打聽打聽。
新年那幾天,村子里許多人家都放了鞭炮,窗戶上都剪了窗花,雖然有些窮,但是還是一派喜氣洋洋的。徐大媽告訴我,他們村有個傳統(tǒng),因為人本身就不多,所以就相約每年的新年,每家每戶在家做好一葷一素,一塊帶到村長家的院子里一起過年,而村長則只需要負責米飯、饅頭就行了。大家湊到一起,有說有笑,還有家的感覺,這樣多熱鬧。
我和師父都覺得挺期待的,因為我們從沒有這樣跟一群不熟的人過年,以往在師父家里的時候,逢年過節(jié)大多只是我們師徒倆加上兩個平日里不怎么吃的葷菜,糊里糊涂就過了。周圍的街坊鄰居們,知道我們是道士,日子情況,偶爾會帶點雞蛋、面粉是、水果什么的給我們,就當是在做善事了,原本我們修道的人,就是靠四方供養(yǎng)生活。所以那天我和師父還一人多加了一個菜,帶著徐大媽和周大爺就去參加新年聚餐了。
席桌上,師父和許多鄉(xiāng)親們開懷地聊著天,我也在氣氛的烘托下,喝了好幾杯酒。推杯換盞間,我聽到大伙聊得最多的話題,還依舊是我早前幫助王老頭一家人的事,因為這件事就是王家的老大和老二最早在酒席上說出來的,他們兩家也參加了,接下來很多人都開始跟我?guī)煾傅蕾R,說他有福氣,收了我這么個年輕能干的徒弟,師父雖然嘴上謙虛著,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經(jīng)開心地像個少女一般了。
飯后許多人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天,有些家里還有事的就提前回家了,婦女們都在幫著收拾桌子或者喜歡擦地,我識趣地朝著邊上站了站,因為我并不想因為我的無所事事給那些婦女們一個讓我去刷碗的理由??墒沁@個時候,村長卻走到我的身邊對我說,司徒小師傅,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個人。
我在這村子里,人生地不熟的,因為之前那一遭,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jīng)認識了我,怎么還要特意介紹人給我認識?好奇心下,加上本身也是在村長家,我就跟著去了。走到村長家的偏房里,一個看上去跟村長差不多歲數(shù)的中年男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滿臉笑容地看著我,然后伸手摘下了自己頭上的帽子,對我微微行了個禮,接著就伸出手來跟我握手。我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搞得有點不知所措,他渾身上下除了腳上穿著一雙解放鞋之外,從帽子到褲子,都是那種深藍色的布料材質,一身中山裝的打扮,除了衣服有些臟,看上去似乎有一陣子沒洗了,別的都和一個尋常的莊稼人,沒有什么區(qū)別。
不過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了他衣服左邊胸口的口袋外面,赫然掛著一個領袖的頭像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