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有點不敢相信地對他愛人說,會不會是…你爸爸喜歡孩子,所以就一直留在咱們身邊,看著孩子?李先生的愛人也不知所措地說,可是,如果是這樣為什么孩子前幾年沒事,偏偏今年才出事呢?
我打斷他們二人的討論,因為我才是這屋里唯一有辦法幫忙的人。我告訴他們,孩子在三歲以前,心智基本上不完整,沒有形成一個準確的怕與不怕的概念,現(xiàn)在我基本上可以判斷,情況就是你們說的那樣,老人是因為喜歡孩子,于是留了下來,死后49日并未往生。而鬼魂在人世間留存的時限最高只被允許了49日,49日之后,就成了孤魂野鬼,你們每年的燒香祭拜,他都是收不到的。而且會隨著時間越來越長,他自身的消耗也就越來越大,到最后就只剩下一點留下來的初衷跟本能,到這點本能也被消耗殆盡的時候,鬼性就會完全展露,那個時候就會開始害人了。
我告訴他們,眼下看來,你們的父親應該恰好在一個人性漸失,鬼性漸起的階段,孩子在三歲后,對于有些簡單的事情,開始懂得分辨。也許剛出生的時候就見過你的父親,但是不覺得害怕,而今你父親的行為越來越詭異后,孩子就會害怕了。這就是為什么她會大半夜驚醒,然后指著柜子說害怕了。
說完我指了指那個已經(jīng)被騰空的衣柜。然后說,這柜子里唯一和你父親相關的東西,就是他生前的那條領帶,不管是人還是鬼,都會習慣性朝著自己熟悉的東西靠近,他的行為讓孩子害怕,抗拒,而他又疼愛孩子,在意識模糊下就情不自禁地靠近孩子,這樣一來就會影響孩子的健康。但隨著孩子的抗拒加深,他的愛護就越來越?jīng)]有分寸,如此惡性循環(huán),最終消耗了自己,也害到了孩子。
我說完這句后,李先生的愛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大哭。李先生趕緊蹲下安慰她。我對他們夫妻倆說,這件事,說到底還是怪你們的父親,人死后就該放下,放不下的統(tǒng)統(tǒng)都是執(zhí)念,雖然他的初衷只是為了看看孩子,但是卻耽誤了往生的時間,如今如果沒有師傅來指引,他只能越來越弱,繼而永不超生,這也就罷了,在自己永不超生之前,還因為自己的情難自禁,害了一個自己的親人。
我心里也有點感嘆,因為雖然是怪這個老人,但是卻不能說他做錯了。有時候我們在判斷一件事的時候,不能僅僅從結果去看,還需要想想動機。雖說死者為大,但活著的人,才真正是看得見摸得著,應該去珍重和保護的人。
我伸手去扶起夫妻倆,對他們說,你們放心吧,既然已經(jīng)查到了原因,剩下的就是把老爺子帶走的事了。你家孩子的病因老爺子而起,他不在了,孩子好好休養(yǎng),很快也會恢復的。這件事你們夫妻倆做得最對的一點就是在沒出大亂子前找到了我們這個行業(yè)里的人,如果再拖上兩三個月,孩子可就非常危險了,即便那個時候再帶走老人,孩子的身體也被折磨得差不多了,要恢復就全憑天意了。
李先生一言不發(fā),皺著眉頭。畢竟一邊是自己心肝寶貝的女兒,一邊卻是愛人的父親,自己的老丈人。此時此刻,他似乎說什么都不妥。反倒是李先生的愛人哭著對我說,小師傅,那就拜托里帶走我父親,送他去個好去處,你幫我轉告他,孩子們在他生前沒能給他膝下歡樂,今后一定每年都好好祭拜,讓他安心去吧。
事到如今,善后的事情就自然該我來處理。但是由于經(jīng)驗還是不夠,我不知道怎樣處理才能帶去我對死者最大的敬意。如果把他收走作為猖兵,看上去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我的壇門很小,他是一個完整的鬼魂,需要凈化好長時間,我才能送走他,這樣一來,也算是耽誤了人家往生的時間。但是如果我現(xiàn)在就做法事進行超度的話,我卻不敢確保自己有能力超度走一個有著這么強執(zhí)念的鬼魂,都說愛的力量是無限的,這個鬼魂留下來的唯一執(zhí)念,就是愛著自己的外孫女。
想了很久,我還是放棄了收他為猖兵的想法,決定冒險一試,現(xiàn)場超度,就算是碰碰運氣吧,萬一成功了呢,順便還能給自己練練手。
于是我問了老人的生辰死忌,一邊吩咐李先生去外面買一些我必備的東西,香燭紙錢我這里都有,李先生只需要給我準備一只已經(jīng)打鳴的公雞和一張紅紙即可。他出去購買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就開始按照老人的姓名籍貫和八字,開始寫書上表。
這叫做牒文,和古時候過關的通關牒文是同樣的道理。只不過這個牒文是寫給城隍的那些神仙看的。所謂城隍,通俗點講,就是陰間的公安局,管理著每個死人的戶籍檔案等等。例如你因何而死,何時往生之類。以前的傳說里,說到的陰曹地府,閻羅王,牛頭馬面,黑白無常等,其實就有點像城隍那意思。而在我們每個城市,幾乎無一例外地都由城隍廟,用來供奉城隍。城隍是相通的,有牒文上表的亡魂,才在城隍算得上有名有姓,不算黑戶。而我要做的,就是打打擦邊球,上表牒文的時候,盡可能讓這個老人家不會因為逾期滯留而受到過重的懲罰。
很快李先生買著東西回來了,我先是用他買回來的紅紙,用三根香作為支撐的骨架,正反兩面都用漿糊粘上,做成了一個簡易的靈位,上邊寫著亡人某某某之靈位。供上三盤水果,每盤的水果數(shù)量只有三個。接著我抓著雞翅膀,開始朝著四面八方三拜,雞頭即便是我做了往下拜的姿勢,它也依舊是挺著腦袋。意味著當我低頭看不見的時候,公雞卻是可以看見的。
已經(jīng)開始打鳴的公雞代表它已經(jīng)性成熟,所以它的雞冠子血是純陽的。我用手指掐破了一點點籍貫,米粒大小的血珠子就開始冒了出來。我扯下雞脖子上的毛,沾了點血就貼在門上,墻上,床頭,還有我給老人扎的那個靈位上。這是要讓他知道,到了離開的時候了,這個地方已經(jīng)到處都是雞血雞毛,已經(jīng)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接著我把雞遞給李先生,掏出米又開始四面八方的灑下,此舉是在敬天地鬼神,表示有新朋友要來了,還請各位行個方便。再然后,我一手持著招魂幡,一手拿著銅鈴鐺,在這套房子的每一間屋子里,按照老人八字選擇了一種罡步,一邊踏著,一邊口中吟唱著超度所用的送魂咒。但是卻在送魂的時候,遇到了一種極不配合地抵抗。
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被宣判死刑的人,即便是明知自己要死了,卻在上刑場的時候,出現(xiàn)那種極不情愿地抗拒。我相信這位老先生從我今天出現(xiàn)在他們家開始,他就知道我是要帶他走的,然后我在調查的時候,他甚至沒有給我任何一丁點阻力,這不免讓我覺得,他自己也是愿意離開的。而今真的到了分別的時候,他卻出現(xiàn)了不舍。
在小姑娘的屋里,無論我怎么念咒踏罡步,卻總是要多多少少出現(xiàn)錯誤,我并不是一個不謹慎的人,尤其是在面對生死這件事上,所以我知道那是老先生在抗拒。眼看都已經(jīng)到了最后一步,要我此刻收手,也是不可能了。于是我自己定下心來,暗暗使力,卻不料我用勁越大,遇到的抵抗也就越強,一時之間,我竟然無法奈何老人家的亡魂。
當時我有點心慌了,因為在目前的這個程度上我若是失敗了,就等同于放走了老人家的鬼魂,試想一個在刑場上逃脫的人,一定會做出更出格的事情來。所以無論如果我不能收手。此刻我雖然手上一直在搖鈴,但是我揮動招魂幡的動作卻明顯緩慢了下來,因為我每揮動一下,就如千斤之重,極其費力。于是我的倔脾氣也上來了,閉口閉目,用牙齒輕輕咬著自己的舌頭尖,心中猛念道:
“幡懸寶號普利無邊諸神衛(wèi)護天罪消愆,經(jīng)完幡落云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律令!”
這是一段落幡咒,專門用來應對這種亡魂不肯跟著幡走的情況,可是這個咒我雖然熟記,卻是第一次使用,于是我用重復的默念來增加自己招魂幡的力量,具體我不記得到底念了多少遍,只是到后來,我的手上一輕,我知道他終于屈服,跟跟著走了,我卻睜開眼睛,頭暈眼花。
剛才的那一番角力,感覺過了很長時間才算決出勝負,而因為老人家鬼魂的抵抗,在我決定念落幡咒的時候,就注定了他將大大消耗自身,如此一來,原本的往生之日,恐怕是要延后不少,這一點,讓我心里有些愧疚,畢竟是因為自己學藝不精,才沒有一次成功,這件事,我是要在心里負責的。
剩下的時間,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但是我卻沒敢跟李先生夫婦倆實情相告。在做完法事后,確保家里已經(jīng)干干凈凈,我才叮囑夫妻倆,從現(xiàn)在開始十四天內,要注意孩子的改變,如果有不好的變化要及時來師父家通知我,不過不出意外的話,孩子三天就會好轉,七天大大恢復,十四天應該也就安然無恙了。
夫妻倆連連道謝,支付了我的酬勞,那時候的幾塊錢,可比現(xiàn)在幾百塊錢還管用,臨走的時候,我還順走了他們家的一些水果,還有那只做法事的公雞。按理說我完成了工作,理應高興才對,但是我卻絲毫開心不起來,還在為老人的事情而自責。
快到師父家的時候,破天荒地,我去小商店買了一瓶燒酒。
回到家后,師父看我一臉沮喪,于是問我是不是事情搞砸了,我說沒有,于是把情況告訴了師父,師父安慰我說,有些事情就是這樣,既然插手了別人的事,你的做法和決定就能夠改變結局,這就是我們這個行業(yè)存在的意義,今天這件事只怪你練習不夠,也是那個老人家造化如此。
師父看了看我買回來的燒酒,他知道我是個不喝酒的人。但是他卻嘆了口氣,摸著我的頭說,你如果心里難過,就帶點下酒菜,自己到山頂涼亭去喝酒吧,今天你喝多少師父都不管你,直到你認為你這件事做對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