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察覺到,原來我和師父當(dāng)下站著的地方,是一個微微隆起的小土包。由于樹林里原本就地勢不平,這個小土包如果師父不刻意說明的話,根本就很難被人察覺。
這是一個方寸很小的地方,地上全是落葉,師父伸腳把表面的落葉撥開,我看到地面長了許多雜草,看上去和別的地方并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師父說,就是這兒了,錯不了。接著他原地站著,手里開始搖晃鈴鐺,口中念咒,大概的意思是讓兵馬回歸,并感謝它們的幫忙之類的。
等收回兵馬之后,師父把鈴鐺遞給了我,讓我好好拿著。我和師父都從那個小土包上退后了幾步,因為師父說他要開始在這個墳頭上做法事了。
接著他自己卻趴在墳頭上,湊著鼻子在泥土上聞著,但是很快他就站了起來,因為這個味道自打我們站定的時候我也察覺到了,是一種腥臭,很像是臭水溝的感覺。
師父站起身后就告訴我,那個味道雖然周圍到處都彌漫著,但畢竟還不算很濃烈,剛才我在地上聞了一下,那種味道特別明顯,兵馬找到的墳?zāi)怪淮_定這個土包地下是埋著死人的,但是我聞到的這個味道則是在說,這個死人已經(jīng)化為鬼魂,這味兒就是鬼魂出沒一個很重要也很容易被察覺到的條件。
我開始隱約出現(xiàn)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總覺得師父接下來要整點(diǎn)什么花樣,而我并不喜歡這個花樣的事情來。
師父站在墳頭前,抱拳行禮,然后又從懷里掏出一些米和紙錢,四處灑了灑,嘴里念叨著,但是聲音很輕我不知道他說的什么。緊接著他右手捏了個二指決,凌空堆著墳頭開始寫字,由于我站在他的側(cè)面,所以寫的內(nèi)容我也看不到,但是感覺好像是一道符咒的樣子。
緊接著師父對我說,咱們分頭找找看,有沒有結(jié)實點(diǎn)的樹枝。我趕緊說我不分頭,我就跟著你就行了。師父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默許了。
于是我們倆開始在附近找著那種硬度較高的樹枝,很快師父就找到了兩根手膀子粗細(xì)的來,然后找來一塊石頭,把樹枝的一頭翹在石頭上,自己再狠狠一腳,把樹枝踩成了兩截。斷裂的部分,就變得有些鋒利。
我學(xué)著師父的樣子把我手里的樹枝也踩斷,然后問師父說,這是要干嘛???是要在墳頭種樹還是要劈了當(dāng)柴燒?。课移鋵嵤窃陂_玩笑,因為在我的家鄉(xiāng),在別人家的墳頭種樹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甚至是詛咒人的事。
師父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說,傻孩子,你想得太簡單了,咱們這是要挖墳。
師傅這句話剛說完,我頓時就傻了。挖人家的墳?zāi)?,這事可太缺德了,我就算對我最恨的仇人也不會這么做的。于是當(dāng)時我退后了幾步,大聲而堅定地說這事我不干,您要挖您自己挖。
師父問我是不是害怕,我說害怕是其中之一這事也太損了。師父卻冷冷的說,埋在這里的人姓名八字我們?nèi)徊恢?,生前是哪里人有沒有遺物現(xiàn)在也沒辦法找到,挖開墳?zāi)拐业胶」鞘俏覀兾ㄒ缓退⒙?lián)系的方法,如果不找到一些直接屬于這個鬼魂本身的東西,后邊的法事就沒辦法完成,它若是還在,咱們誰也保證不了能順順利利走出這個林子。
此處若是朝著樹林外逃跑,恐怕路上都足夠我死上一百回。而事到如今,師父的態(tài)度也是非做不可了。
雖然滿心不情愿,我還是走到了師父身邊,準(zhǔn)備動手跟他一起挖。就在師父第一下挖下去的時候,不知道從哪個方向,突然竄出一群黑色的鳥來,黑壓壓的一大片,嚇得我和師父都蹲下了身子,撲騰翅膀的回音在樹林里回蕩著,但是很快就飛走了,飛到哪兒去了我們也沒看見。
師父站起身來說,這群畜生,邪了門了。
接著師父和我就七手八腳地挖了起來。樹林里的泥土因為長期潮濕的關(guān)系,本身就不怎么難挖,但是因為手里并沒有一個合手的挖掘工具,所以挖起來還是稍微有些費(fèi)勁的,好在土質(zhì)比較酥松,越深的地方水分就越少,土也越來越松散,隨著我挖下去遇到了咔嚓一聲,明顯撞擊到一種異物,我認(rèn)為我已經(jīng)挖到骨頭了,于是面帶驚恐地看著師父,師父伸手把我推到一邊,然后他一個人開始小心地繼續(xù)挖起來。
很快,一具白骨出現(xiàn)在眼前。
作為一個出生在戰(zhàn)亂年代的人,對于生死其實往往會更加豁達(dá)。然而我卻不同,我非但沒有豁達(dá)地對待生死,我甚至連真正的人骨頭都沒有見過。
小時候跟地包天看戲,有一段《三打白骨精》,里邊唱白骨精那一角的人會一手川劇變臉的戲法,于是他在我絲毫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快速轉(zhuǎn)頭,再把頭轉(zhuǎn)過來的時候,就成了一張骷髏臉。那是我童年的陰影,因為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人死后早晚都會變成這個難看的模樣。
所以當(dāng)此刻我見到這副白骨的時候,迅速把兒時最為恐懼的記憶聯(lián)系到了一起,但此時此刻我是清楚的,我怕的并不是這具白骨,而是怕這死亡后,紋絲不動的安靜。
由于是從一個小土包挖開,所以即便白骨的位置其實和地面差不多高,看上去還是一個坑,師父跳到坑里,開始用樹枝撥開白骨周圍的泥土,因為也許時間太久,骨頭都是陷入到泥土當(dāng)中的。
可是土質(zhì)卻比較干燥,除了有些稀稀拉拉的樹根草根從泥土中迸出來之外,就只剩下一些為數(shù)不多的小蟲子在爬來爬去。我覺得有點(diǎn)惡心,忍不住就開始捂著鼻子,遠(yuǎn)遠(yuǎn)站著看師傅做這些。很快師父就清理出大部分骸骨來,于是我能夠看清包裹住這具白骨的,是一張黑色的布料,雖然因為時間久遠(yuǎn),布料已經(jīng)腐爛得差不多了,但依舊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件帶著斗篷帽子的袍子。
這就印證了之前村子里那些目擊村民的話,的確他們當(dāng)時看到的那個黑袍子女人,就是眼前的這具白骨。盡管單獨(dú)從骨頭來看,我們無法分辨出究竟它是男是女,但起碼說明,村民們看到的那個鬼,應(yīng)該就是這具白骨的本尊無誤。
不過這具白骨的姿勢有些奇怪,通常情況下安葬死人,都是平放到坑里才對,然而它卻是一個側(cè)臥的姿勢,難不成是它覺得平躺著不舒服,然后又翻了個身?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師父暫時把樹枝插到了一邊,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對我說道,臭小子你看好,這具骨頭是直接下葬的,連個棺木都沒有,而且姿勢是側(cè)臥,這說明什么?
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說,難道說是因為…窮?師父白了我一眼,顯然對我的智力也漸漸失去了耐性。師父說,這說明這個人是被人隨便就挖坑埋了進(jìn)來,挖坑那個人看樣子當(dāng)時還有些著急,隨隨便便挖了個剛好能裝得下這具尸體的坑,就把人給扔到里面了。你再看這個白骨的頭骨。
我湊近一看,發(fā)現(xiàn)白骨的額頭正中央有一個小小的圓孔。師父問我說,你知道這個孔是怎么回事嗎?我說不知道。師父笑著說,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我回答他說,我就知道你知道我不知道。大概師父覺得這樣跟我糾結(jié)下去也沒意思,于是就告訴我,這是一個彈孔,這個人是讓人拿槍打死的,如果你不信的話,咱們就把這頭骨翻過了,如果是打穿了,背后應(yīng)該還會有一個彈孔。如果沒有的話,那再它頭骨下的泥土里面,咱們是可以找到子彈頭的。我趕緊擺手說師父我信了,不用這么麻煩了。因為我覺得師父這么做如果只是為了證明給我看的話,那實在是有點(diǎn)變態(tài)。
師父說,這個人應(yīng)該是咱們剛才去的那個教堂里,原來的一個修女。說完師父指著那段黑布袍子說,雖然爛得差不多了,但是毫無疑問,這就是修女的服飾。
由于是黑色,說明這是個正式的修女,而不是見習(xí)的。也只有正式的修女才能在教堂里安排職位,而一個教堂一般來說不止一個修女,并且一定會有一位神父在。
師父指著骨頭說,這個修女是穿著這身衣服被打死的,這說明她是在工作的時候被殺害的。從教堂到這里的路,必然要經(jīng)過村子,所以不太可能是在教堂里殺害了再運(yùn)到這里來埋葬,應(yīng)該是被兇手帶到這里來殺害的。至于為什么要選在樹林里,這取決于兇手和死者生前的關(guān)系。
說完師父遞給我一樣?xùn)|西,我拿在手里一看,是一個銀質(zhì)的小十字架。小時候在白象街,附近偶爾也會有傳教士和修女路過,他們胸前有個小小的十字架吊墜,就是我手上這種。我問師父這玩意是從哪里來的,師父說剛才打掃骸骨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在白骨的手里攥著的,自己就摳了出來。
師父說,現(xiàn)在身份是確認(rèn)了,遺物也算是找到了,已經(jīng)可以做法事讓這個亡魂離開了。不過…我還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