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歐陽遠臉上自眉骨蜿蜒到耳側的傷疤，將剛毅的面龐一分為二，顯得猙獰而可怖，我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唯有沉默了。
歐陽遠顯然知道我想說的是什么，他稍稍頓了頓這才開口道：“出了一些事，無礙，我又不是女子，不用在意自己的相貌。”
可是就是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意識到了其中的不簡單。歐陽遠可能真的不太在意自己的相貌，但是依照他的脾性，當問及此事的時候，應該會是類似于“疤痕是男人的勛章，我這勛章夠顯眼吧”這樣的回答，而不是現在這種明顯話中有事的回答。
如果我沒有猜錯，發(fā)生的這件事情應該與我有些干系，所以他不想我繼續(xù)追究下去。
心里有了猜測，面上我卻是裝作并沒有察覺到不妥，岔開話題道：“這五年來，師兄過的可還好？”
“嗯，只是……”歐陽遠看向我的目光帶了一絲猶豫，半晌才開口繼續(xù)道：“小師妹，你這次回來有沒有見過韓之意？”
“！”
“這五年來，我知曉你還活著，至少心里有一個底，可是他卻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這五年來他是怎么度過的。當初你的死訊傳回京都，他當場就吐了血，然后渾渾噩噩地過了好多天，老丞相打他罵他他都沒有任何反應，給人的感覺就是人還活著，但是心卻死了。直到陸桓回到京都，告訴他你的愿望就是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娶妻生子，他這才有了反應。”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卻是不敢告訴師兄當我在百草谷醒來之后，聯(lián)系的第一個人就是韓之意，可是送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音。而到了最后，我卻是不敢再聯(lián)系他了，他總該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就這樣將他拉入這個漩渦里來。
“小師妹，他雖然娶了陸家的女兒，可是當時老丞相的事情，全朝野上下唯有陸家能夠保得老丞相周全，他這才迫不得已娶了陸薏薇，但是他的心里……”
“師兄。”我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我靜靜地直視著歐陽遠的眼睛：“你當知曉他，不管是不得已還是其他什么原因，但是他既然娶了，一定會真心待陸薏薇，他就是這樣的人。我不欲讓他為難，所以有些話也不用再說，于他于我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最后一句。”
我點了點頭：“你說。”
“如果之后與韓之意對立為敵，你會……殺了他嗎？”歐陽遠最后一句話聲音壓得很低，但是我卻聽得清清楚楚。
我沒有說話，可是歐陽遠也絕對不退讓，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我尋求著答案。
良久，我終是開口道：“我不知道，不到那一刻我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但是，我不希望有那一天。”
面對歐陽遠那樣的眼神，我實在沒辦法開口說謊話，我不想騙他。
歐陽遠聞言沉默了。
喧鬧的酒樓里，只有我們這一個角落靜的出奇，我聽到歐陽遠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許久之后這才開口道：“我知道了。”
說完，他為我添了一杯茶：“我能幫你做些什么？”
“現在你什么都不用做，等待機會成熟我自然會告訴你。”
“好。”
“師兄。”我忽然開口喚了他一聲。
“嗯？”
“謝謝。”我鄭重地道謝道。
我聽到歐陽遠笑了一聲，如同曾將那般爽朗而無任何陰霾的笑：“我倆誰跟誰啊，好了，我先回去了，到禁軍換防的時候了。”
“好。”
歐陽遠離開以后，我坐了一會想了想，還是結賬去了剛才和秦喻分開的地方。
我本以為秦喻去追杜康還未回來，是以才沒有四處尋找我，哪想我敢走到小橋上，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對岸的秦喻。一陣微風拂過，柳枝搖曳，他一身白衣勝雪，衣袂飄飄，如濁世清蓮淡然清雅，仿若超塵世外的仙人。
就好像是感應到了我的目光一般，他轉頭回望過來，眼波瀲滟卻溫柔似水。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竟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過來。”
周遭十分吵鬧，按理說我不可能聽到他的聲音，可是這一瞬間卻像是周圍的聲音都淡了遠了一般，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遞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輕輕舒出一口氣，從橋上走下，走到了他的身邊：“玉佩拿回來了嗎？”
“嗯。”
“那個偷你玉佩的人怎么樣了？”雖然對杜康的身手有信心，但是對上秦喻我確實還是有些擔心。
“跑了。”秦喻掃了我一眼：“你好像很高興？”
我輕聲咳了一聲：“沒有，你一直在這里做什么？”
秦喻聞言定定地看著我，我以為他會質問我為什么不在原地等他，或是詢問我剛才去了哪里，但是我沒有想到他卻是輕聲回道：“等你。”
微風襲來，夾雜著淡淡的花香。
我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覺得此時說什么都好像有些不合適。
好在秦喻并沒有等我回答的打算，說完這句話以后他便轉身向著我來時的小橋上去：“走吧，還沒吃東西吧？”
“還沒。”我默默地跟在秦喻身后，直到走到酒樓外，這才驀地停住了步子：“世子。”
“秦喻。”
“什么？”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秦喻話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喻回頭望向我，認真道：“喚我秦喻。”
我想了想，這花市節(jié)上本來就有很多人關注秦喻，此時要是知道了他還是個世子，指不定有些女子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遂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道：“秦……秦公子。”
“……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秦喻似乎有些失望。但是仔細看的時候，那雙眼睛卻依舊平靜無波，想來是真的是感覺錯了吧。
“秦公子，你為什么不問我剛才為什么不在原地等你，跑去哪兒了之類的？”想了又想，還是問出了口。
秦喻聞言淡淡道：“你本來就是自由的，我無權干涉你去哪里，做什么？而且……”
“而且什么？”
“你不想說出口的話，我不會問，我會等你親口告訴我。”
我怎么都沒有想到秦喻會這樣說，一時間不禁愣住了。
秦喻卻也不再多說：“好了，吃點東西吧。”
我們誰也沒有再提剛才的事情，迅速地點好了菜便相顧無言的坐著，平日里中間有個秦香還不覺得什么，可現在我卻覺得有些尷尬。正想著要說點什么打破這種尷尬氣氛時，秦喻卻是先開了口：“昨日太后宮中，謝謝你幫了香兒。”
“不用謝，應該的。倒是你想好要怎么處理這件事情了嗎？”
“嗯，今日早朝我便已經遞了折子上去，想來明日便會有結果。”秦喻淡淡道。
“什么折子？”
“挑了幾個人的歷年來的各種貪贓枉法的罪證，想來進展順利，明日這些大人就應該回家種田去了。”
明明說著朝堂上動蕩的大事，但是秦喻的口氣卻十分輕描淡寫，就連剛剛報菜名好似都比現在在意一些。
一頓飯就這樣，在我每次不知道該說什么的時候，秦喻總能適時地提起話頭讓我說下去，直到吃到最后我才忽然反應過來：“不是該食不言么？”
秦喻一邊結賬一邊淡淡地開口道：“哦，看人。”
嗯？什么意思？
“好了，走吧，再去那邊逛一逛。”
“哦。”
我跟著秦喻往門外走去，哪想小二正在招呼新的客人躬身往后退著，我一個不小心便被他的胳膊一撞，連帶著腳被門檻一絆，我瞬間一個重心不穩(wěn)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秦喻見狀趕忙伸手想要扶我。
可是就在這時，斜里卻是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胳膊，正是小二招呼的新客人。
“謝謝。”我連忙站好身子道謝道，卻在抬起頭來看清那人的一瞬間愣住了。
“不用，舉手之勞。”清潤溫和的聲音開口回道，俊逸的面上帶著疏離的笑意。
“之意，走吧。”在他身邊的清秀女子開口道，也對我點了點頭算是致意。
扶住我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韓之意。
這世界真的太小太小了。
“好。”韓之意應了一聲，同那清秀女子一起跨入了酒樓，我下意識地望著他的背影，卻在這個瞬間，他忽然轉過了頭來，目光落到我的身上一頓，隨即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后離開了。
歐陽遠的話依稀還在耳邊，我說不清自己現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就在我迷茫無助的時候，忽然感覺到手腕傳來一陣溫熱，我抬頭看對上的便是秦喻那雙極為漂亮的眼睛。
“走吧。”
“嗯。”
“人多，別走散了。”秦喻說著，卻是從酒樓旁的攤販處買了一截紅繩拴在了我的手腕上，而他則將另一頭系在了自己的手腕。
我任由秦喻以這樣的方式牽著我往集市深處走去，車水馬龍中，人山人海里，卻是再也不用擔心會迷失方向。
至少這一刻，就讓我這樣什么都不用去想的跟著他走吧。
可就在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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