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靖兒與蕭宸從小一起長大,幾乎沒見她哭過,蕭宸是個沉穩(wěn)大方的人,性子又開朗,家里都姊妹相處和睦,沒有受氣的時候,故而不曾見她落過淚,此時見她難受得泣不成聲,獨孤靖兒忙安慰,“妹妹,你這是干什么,今日是你母親的壽辰,你還不趕緊擦干眼淚!”
蘇玉衡握住自己手腕也連忙勸她:“姐姐再這樣,便是陷我于不義之地,確實是我驚擾了壽宴,驚擾你哥哥,快別這樣了。這點小事我不在乎的。你信我便是我最開心的事。”
今日獨孤靖兒和蕭宸的舉止讓她大為贊賞,此二人著實值得相交,皆是大方磊落有擔(dān)當(dāng)?shù)呐印?/p>
蕭宸邊點頭可又抑制不住,努力了許久方才抑制住哭聲,抬著淚眼抓住蘇玉衡的手臂道:
“妹妹,你都動不了筷子,定然傷得極重,你現(xiàn)在跟我去我七哥的院子,他那里現(xiàn)在有兩個醫(yī)士,請他們給你看看,弄點膏藥敷上,要是你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蘇玉衡本想拒絕,可一聽是去蕭翎的院子,便想著得找機會拿回那匕首,當(dāng)下立馬點頭。獨孤靖兒也吃不下,便讓蘇玉玨照顧??悼ぶ?,二人帶著蘇玉衡來到了蕭翎的院子。
蕭宸帶著二人進了明悟閣的正廳,便直接進了西側(cè)間,那里幾個醫(yī)士侯在那,雖然已經(jīng)給蕭七公子把過脈了,可老夫人不放心,讓他們歇一下午,以防蕭翎再出事。
蕭宸把來意跟周老先生說了,周老先生示意蘇玉衡坐了下來,她把手伸了出來,老先生探頭仔細看了一看傷口,見那紫青的印記下還有薄薄的紅色,便知里頭有淤血,他便伸手按了按。
“啊….”蘇玉衡痛呼了一聲,額頭都滲出了細汗,聽得獨孤靖兒和蕭宸更是一驚,對于有武為的人來說,手腕是最矜貴的地方,萬一受了傷留下后遺癥,麻煩可就大了。
蘇玉衡這一聲痛叫恰好剛剛落到了東次間蕭翎的耳朵里,他原本閉目養(yǎng)神,聽到一個女子嬌弱的痛呼聲,不由眉心一顫,一問東成什么事,便知道蘇玉衡受了傷,蕭宸帶她來看醫(yī)士。當(dāng)下那顆心忽然就跳得更快了。
他側(cè)耳傾聽,那邊不時傳來一陣細軟軟的呻吟,他心不由地一緊,俊逸的面容浮上一絲歉意,“東成,去請?zhí)K七姑娘過來。”
“哦。”東成應(yīng)了一聲,便抬步出去了。
那邊三位姑娘聽說蕭翎要見蘇玉衡,都愣了下,蕭宸和獨孤靖兒都有些擔(dān)心,怕蕭翎還生氣呢,可蘇玉衡已經(jīng)起身,剛剛周老先生給她按了按手腕,疏通了下經(jīng)脈,給她敷上了藥膏,此刻她垂下手,跟蕭宸二人說道:“是我驚擾了七公子,我理應(yīng)去道歉,二位姐姐不要擔(dān)心!”
這不,蘇玉衡便隨東成除了西側(cè)間朝東次間走來,她唇角微微苦笑,她一軍旅之人,怎會受不了那個痛,不過是故意引起蕭翎注意,想辦法見他一面而已。
蘇玉衡隨著東成踏入了東次間,越過一座三開蜀繡屏風(fēng),便見小榻上斜靠著一個人,只見他面色有些蒼白,眸光清澈如泉,斜靠著塌欄含笑望過來,整個人說不出的俊逸淡雅。
“蘇玉衡給七公子賠罪,擾了公子安虞!”蘇玉衡雙手合在胸前屈身一禮,
蕭翎朝東成看了一眼,示意他出去,隨即又怔怔凝望蘇玉衡,此刻見她垂眉亭亭立在那,是那般秀逸嬌柔。
“該說抱歉的是我,是我害你受了委屈!”蕭翎滿臉歉意道,
蘇玉衡聞言低頭暗想,這話什么意思?不是她差點害了他么?然后把他給嚇著了?病弱的公子都容易被嚇著吧!
蘇玉衡不由鼓著腮幫子,低頭再請罪:“是我嚇著你了!”
“……..”蕭翎笑意一僵,一臉錯愕,敢情她以為自己是被她嚇病的?他剛剛在亭子里時,難道臉上寫著害怕二字?蕭七公子表示心有點塞,他可不是這么弱不禁風(fēng)的人啊。
被一個姑娘家說“我嚇著你了”,蕭公子有些欲哭無淚,好沒面子的。
蘇玉衡見蕭翎沒有回她,便又硬著頭皮道:“七公子,我知道是我的錯,可還請公子將那匕首還給我,我今后定然不再打擾七公子!”這么虛弱的公子,她還真是怕了,以后得遠遠躲著,省得整個蕭家與她為敵。
蕭翎聞言,神色忽然一冷,見她始終低頭不敢看他,話說得輕柔卻無比堅定,原來是來找他要匕首的,恐怕如果不是這個目的,她壓根就不會來明悟閣吧。還有,她說以后再也不打擾他是什么意思?蕭翎忽然覺得心里不是那么滋味。
“你把匕首朝我扔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蕭翎聲音低沉略啞。
蘇玉衡汗顏,終于舍得抬眼去看他,見他神色有些清冷,看來還是不高興呢?當(dāng)下只得苦苦勸道:“七公子,我再次道歉,還望你原諒我,那匕首我祖?zhèn)髦?,里頭有著祖輩情意在,我不能給別人,還請公子包涵!”
蕭翎聞言眸光一閃,心下揪得痛,祖?zhèn)髦??明明是他十年前送給那個小丫頭的生辰之禮,她心里除了惦記著她那個表哥韓彥筠,可曾對他有半分印象?
蕭翎全身彌漫著一股痛意,竟是面色潮紅,心口疼痛不已,他極力忍住不咳嗽,可還是隱忍地咳了幾聲。他知道自己不該生氣,完全不能怪她,可他還是難受。
難受他當(dāng)年只能躲在暗處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出生,看著她慢慢長大,看著她與別人歡笑追逐。
難受他每次只能悄悄給她送禮物,而她還不知道他的存在。
難受他還沒來得及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她就香消玉殞。
他還想問這匕首怎么在蘇玉衡手里,可他突然不想問了,也沒有必要再問。只覺得心如刀割地揪痛。
東成耳朵極靈,聽到動靜飛速閃了進來,見蕭翎已經(jīng)彎著身子拼命忍住咳嗽,東成連忙扭頭對蘇玉衡說道:“蘇姑娘,你趕緊出去!再留在這,你麻煩就大了!”
蘇玉衡一愣,十分驚愕,壓根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蕭翎了,怎么突然又發(fā)病了,不過東成說得十分在理,瞧蕭翎忍地全身顫抖的樣子便知他不想讓別人知道,否則蕭家人又得怪上她了。
蘇玉衡十分無奈,一邊覺得沒有拿回匕首很不安,一邊又不忍心看著蕭翎難受,嘆了一口氣后,便出去了??磥?,只能讓清遠來想辦法了。
蕭翎撐在塌上,咳得有些發(fā)顫,他的余光掃到蘇玉衡湖藍色裙角消失在屏風(fēng)處,心里想著那日在燕雀湖的女子應(yīng)該就是她吧。
東成給他順了好一會氣,蕭翎方才緩過來,一個人靠在枕頭上,落寞孤寂。
蘇玉衡隨后便與蕭宸和獨孤靖兒出了明悟閣,丫頭見三人沒吃什么東西,準(zhǔn)備了三碗粥給三人墊肚子,蘇玉衡用左手拿著勺子喝下了。
當(dāng)蕭家的客人陸陸續(xù)續(xù)離開時,一個人出現(xiàn)在了明悟閣,那人是蕭家僅次于蕭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蕭老爺子蕭衍。便是蕭家今日請了一屋子的客人,蕭老爺子也沒露面,可一聽到蕭翎發(fā)病了,蕭老爺子立馬從府里最西邊的藏書閣悄悄趕來了明悟閣。
侍從只見一鶴發(fā)老者踱步走了進來,兩條白眉一抖一抖,一副世外高人的風(fēng)范。他用一塊布巾束發(fā),布滿皺紋的臉龐上,嵌著一雙矍鑠的雙眸。
蕭老爺子越過屏風(fēng)走了過來,朝東成揮揮手,示意他出去,自己便坐在了蕭翎的塌旁。
“淳風(fēng),發(fā)生什么事了?你竟是動容至此?”老爺子蕭衍坐下來便沉聲問道,望著蕭翎蒼白的面色,眉眼里都是心疼和擔(dān)憂。
蕭老爺子可從不說廢話,他這么問是有緣由的,府上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一清二楚,可那些都不是蕭翎忽然難以自持的原因,他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蕭翎靠在一片大迎枕上,將一直握著被子底下那匕首掏出來遞給蕭衍,蕭衍目光落在那匕首上時,猛地一愣,忙接了過來,左右一瞧,發(fā)現(xiàn)了匕首上“淳風(fēng)”二字!他霎時眸色一痛,怔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匕首便是那個蘇姑娘丟給你的?”
“是!”
“有沒有查出來為什么在她手里?”
“沒有,”蕭翎始終垂目,神色已不復(fù)往日那淡然,似沉浸在某種寂冷的情緒中,周遭空氣都涼了不少,
他低著頭道:“單單匕首在她手里不足為怪,單單她武藝修為極高也不足為怪,可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與霄云竟是驚人的一致,她張弓的習(xí)慣,她時不時喜歡用手指滴滴答答扣打著弓弦的樣子,這些都是裝不出來的!爺爺,我苦思不解,她明明不是霄云,為何卻完全像一個人?”
他說道最后,眸光浸潤著水霧,聲音沙啞酸澀,帶著那么的不確定,希冀,復(fù)雜難言。
蕭衍見他這副樣子,心里實在是心疼,他握緊了蕭翎的手臂,扶著他低聲道:“孩子,那有沒有可能霄云還活著呢?”
蕭翎搖頭,眸光閃閃道:“爺爺,東籬叔親眼看著她被劊子手斬首,頭顱沉入洛水!”他說完咬緊牙關(guān),閉目不言,唯有那手指還在不停地發(fā)抖。
蕭衍見他如此痛楚,心下難當(dāng),不由勸道,“翎兒,何必過于執(zhí)念,你讓韓彥筠放開過去時,你自己呢?你又何時能放開?既然世間有這么一個人神似霄云,些許她還真就活著,世間萬物不過過眼云煙,還何必在乎她長得像不像,就當(dāng)她是,寬恕自己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