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茹的開場舞跳得很不錯,她從臺上退下來的時候,微微潮紅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她換了一身舞衣,出乎意料地走到我身邊。她看了我一眼,問,“你要跳獨(dú)舞?”
我愣了一下,目光越過她,剛好看到走過來的教習(xí)嬤嬤,瞬間心中明了。
“是。”
她點了點頭,說,“那日在周宅,我見過你。你的舞,的確適合獨(dú)舞。”
周茹意有所指地點到周宅,我頓了一下,周宅中遭遇的事忽的又回到腦中。
“周小姐認(rèn)識周家少爺?”
周茹的眼睛閃了一下,低頭笑道,“要正經(jīng)說,還算有些關(guān)系。”
“這么巧。”面上平靜,其實我的心已經(jīng)凸凸跳了起來。
“是挺巧的,若不是譚姬姑娘,我哪里有機(jī)會來京城。”
她這話說得意味不明,我順口就問道。“怎么說?”
“該你上去了。”她只是笑著,提醒我之后,轉(zhuǎn)身往另一邊去。
這一路從衛(wèi)城到京城,我和周茹都幾乎沒什么交集,要說關(guān)注點多了些,也是她最近嶄露頭角,在皇城中傳出了名聲?,F(xiàn)在她主動過來和我交談,并且頗有些拋出橄欖枝的意味,讓我不甚明了。
“白梨,你一會兒和她的丫鬟聊聊。”
白梨得我的吩咐,在我上臺之后,就繞著去了周茹丫鬟那邊。白梨的性子大大咧咧卻為人耿直,私下和下清宮的婢女關(guān)系都不錯。
舞臺和看臺隔了一段水池,從看臺上,能夠清晰地看到所有的人。很快,我就找到了修懿的位置。
他坐在小皇帝身邊,一只紋云繪彩,雕花精妙的藍(lán)瓷杯,在他那白玉無暇的指間,黯然失色。
行云流水的動作里,透露出一股由內(nèi)而發(fā)的強(qiáng)勢,除此之外,卻又帶著絲絲淺淺的誘人,一點一點將人的眼珠子勾出來。
他黑沉若鐵的衣裳,極富有設(shè)計感。衣料從肩頭呈倒三角收縮而下,將他有料兒的身軀勾勒分明。腰間一條墨玉金鑲帶,低調(diào)而奢華,無形之中,又將他整個人的氣場提升百倍。
舉頭飲盡杯中酒,薄唇一泯若春風(fēng)。
只一眼,我就看得呆了。聲樂一起,險些忘了抬腳。
匆匆而上,一進(jìn)入狀態(tài),翩然若仙的感覺再次席卷全身。舉手抬腳,一氣呵成。隨著舞曲一如高潮,輕松的步調(diào),極快地挑起了情緒。
上臺之前,我將五彩舞衣做了個小小的改動。在燭光照耀下,彩衣翻飛,就會盈盈發(fā)亮,如暗夜中盛開的芙蓉。
蓮步生花,猶龍在天。無憂履無憂,雅樂不用磬。
當(dāng)舞曲結(jié)束,望著看臺上的修懿,我忍不住勾起唇角。跳這支舞第一次有種沁人心脾的感覺。這樣新鮮的感覺,是他帶給我的。
“哈哈!天朝獨(dú)舞果然名不虛傳!”現(xiàn)場靜謐的氣氛被突如其來的粗狂聲打破。
我恍然收回目光和笑意,起身辭禮準(zhǔn)備下臺時,卻被說話那人叫住。
“陛下,敢問這位舞姬,可是天朝傳聞中的‘蛇姬麗人’?”
他的問題,讓在場的人臉色大變。其中也包括我。
這個人,長褂白袍,口音拗口,絡(luò)腮滿下巴。偏偏一雙眼睛,盯著我賊放精光。
“桑曼利大人說話可要注意些,不過是個舞姬,擔(dān)得起什么‘蛇姬麗人’的稱號?”
說話的人是皇甫煜,他的臉色不太好看。他不屑的語氣里,有著不太明朗的韻味。
一直以來,我都不太注意“蛇姬麗人”這個稱號到底意味著什么。那一次在密林中,黑崖寨的大當(dāng)家提到蛇姬禍水。我才第一次知道,這是個不好的名詞。
但現(xiàn)在他們的態(tài)度,就讓我懷疑了。
當(dāng)時在額頭刻上小蛇,不過是因為看到了蛇環(huán),靈光乍現(xiàn)。要知道這隨手一畫竟然會引起后面無數(shù)的風(fēng)波,我當(dāng)初寧愿它就這么待著,也絕不會畫。
“丞相有所不知,在桑曼利的國家,‘蛇’是圣物。此次朝圣天朝,我皇希望與天朝結(jié)親。今日桑曼利偶然見得此蛇姬麗人,不如,天朝皇帝做此良好,讓桑曼利帶她回國?”
桑曼利的話,讓人心中噎得慌,我緊緊盯著小皇帝,心怕他一心想要拉攏桑曼利的國家,而將我許諾過去。
“桑曼利,既然你說她是‘蛇姬麗人’,那自然是本朝寶貴的女子,怎可說送就送?這事兒,朕還得問問老祖。今日暫且就不談了吧。”
“就照天朝皇帝的意思,還請您別忘了問老祖。”
小皇帝口中的“老祖”,我更是第一次聽說,但是從桑曼利松口的態(tài)度來看,這個人也是不得了的。
下臺的時候,桑曼利一雙眼睛緊緊追隨著我,像是要把我剝皮一般。
“主子,剛才奴婢和雪兒談了……”
“回去再說。”心中想起桑曼利精明的目光,我就渾身不自在。
八個下清宮上人,一共十四場舞,只有我一個人只有一場舞。剛才的表演結(jié)果顯而易見,教習(xí)嬤嬤沒什么好說的,看我要走也不攔著。
換了衣裳,我?guī)е桌嫜杆俚鼗氐较虑鍖m,一坐下,身上卻止不住地冒虛汗。我拿著帕子不停地擦,虛汗不停地冒。
不止我著急,白梨也急了。
“主子,您怎么了?”
我緊緊攥著發(fā)抖的雙手,對白梨吩咐,“叫人準(zhǔn)備浴桶。”
“好!奴婢這就去。”白梨給我倒了杯茶,立馬跑了出去。
這種奇怪的感覺,就是因為桑曼利的目光。那種要洞穿我,看清我靈魂的目光,讓人心驚膽跳。
我捂著胸口,不住地喝水想要冷靜下來,但那一幕始終環(huán)繞在腦中。我渾然沒想到,就這么一個細(xì)節(jié)竟然會讓自己反應(yīng)這么大。
端著杯子的手,忍不住一哆嗦,水全潑了出來。燙的右手一縮,受傷的蛇環(huán)竟然開始反應(yīng)。
蛇尾從蛇嘴中伸出來,忽的奪窗而出??吹竭@一幕,我趕忙起身追去。
令我驚訝的是,它竟然像識路一樣,以極快的速度朝皇宮后爬去。臨得近了,我赫然注意到環(huán)繞四周的笛聲。
那就和印度蛇舞中舞蛇人吹的笛音一模一樣。
“大蛇,回來!”
心頭一跳,我立即朝它大喊。它卻不停反加速,一路上碰到宮人,甩尾撞倒就跑。
被它嚇到的宮人驚慌失措朝反方向逃走,我也沒辦法顧忌。
等到大蛇停下來時,我才發(fā)現(xiàn)前方是一座清冷幽暗的冷宮。大蛇從墻頭翻進(jìn)去,吐蛇信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緊了緊胸口,提腳往冷宮里去。剛推開門,就看到大蛇盤踞在雜草叢生的院中,蛇頭被一個人按在手下?lián)崦?,他的另一只手中,拿著一支墨玉笛?/p>
那個身穿白袍的人,就是桑曼利!
“你終于來了!”桑曼利也發(fā)現(xiàn)了我,他神秘地笑著,說著拗口的話,向我伸開雙手。
對上那雙眼睛,我心頭一驚,連忙往后退。
“少靈主,桑曼利來接你了。”
桑曼利臉上的笑容越發(fā)放大,雙臂也在詭異地拉長向我合圍。
看到大蛇在他面前這么溫順,我不知道現(xiàn)在還能依仗什么,只能盡快轉(zhuǎn)身往冷宮外跑。然而一轉(zhuǎn)身,面前的宮門就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緊。
“你站??!”我迅速回身,制止住他。
桑曼利愣了一下,伸開的雙手收了回去。
“少靈主,你不認(rèn)得桑曼利了?”他嘴角掛著一絲苦笑。精明的眼里,更是泛起了幾絲悲傷,“桑曼利找你可是找了好久,好久……”
“我認(rèn)得你!”我敢確定,譚少煙的身體是認(rèn)得他的。但是那種感情,絕對沒有他表現(xiàn)出來的這么深這么真。
果不其然,我剛打斷他的話,他嘴角的苦笑頓時僵硬。
“少靈主,既然你認(rèn)得桑曼利,那現(xiàn)在就跟桑曼利回去吧。”冷漠的話,瞬間暴露他的真實情緒。
“我不回去。”
“靈主等了您很久了。”
“我說了,我不回去!”
“譚少煙!”
桑曼利突然面目猙獰地喚出我的名字,我驚得往后靠緊宮門。
無盡的黑夜像他張開的大網(wǎng),在他瞇起眼睛的時候,朝我迅速收攏。
我嘗試著念出蛇咒,卻對大蛇沒有任何召喚作用。它躲在桑曼利背后,像個旁觀者。
“桑曼利,你想干什么!”
正當(dāng)我?guī)捉^望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墻頭傳來,瞬間劃破他張開的大網(wǎng)。
順光看去,果然是修懿。
他站在高墻之上,黑袍隱于夜色之中,猶如弒神。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舒姬!
她身上還穿著舞衣,臉色格外嚴(yán)峻。
桑曼利反應(yīng)奇快,不過眨眼功夫,已經(jīng)行至我身后,一只手擒住我的胳膊,抓住我想逃。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這時候舒姬竟然將她的玉蛇召喚而出。
玉蛇比起大蛇,似乎更具有靈性,它沖向桑曼利,迅速用蛇尾將他裹緊從空中拽到地上。另一邊,被桑曼利緊急催動的大蛇,也以極快的速度沖過來,和舒姬的玉蛇打成一團(tuán)。
“桑曼利,放開她!”
說話的是舒姬。
桑曼利果然認(rèn)得她。他冷笑一聲,道,“譚舒舒,不過是蛇靈族的外人,有什么資格命令我!”
舒姬聽到她的話,雙手緊握,牙關(guān)緊咬,忽的吼道,“桑曼利,當(dāng)初你下手殺死我娘親,今日,我便讓你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