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真的是說曹操曹操到。

練舞剛到一半，一個衣著紅艷的女人闖進(jìn)長樂坊，直指練舞館。

“你們這兒，誰是舒姬！”她雙腿跨立在大門口，赫然一聲吼，吸去我們的注意力。

深邃的五官，精致的面孔，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衣裳，再加上不可一世的傲慢。

我是真沒想到，這么快就見到了傳說中的吐蕃公主。

舒姬這會兒沒在，她叫了半晌沒人答應(yīng)，一番動怒，挨個兒地問起來。

“公主，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說話的，是周茹。

在長樂坊的日子，她一貫悶聲不語，這時候站出來，表面平靜的她，竟然將吐蕃公主比了下去。這樣的驚艷，令人咋舌。

“沒有？本公主早打聽清楚了，那個青樓出來的舒姬，就在這兒！”吐蕃公主雙手環(huán)胸，轉(zhuǎn)了一圈兒，又說，“難不成你們天朝的女子這般膽小，不敢接本公主的挑戰(zhàn)？”

她這話說得人云里霧里，我看向弄蝶，只見她低頭淺笑。我蹭過去低聲問，才知道始末。

原來這吐蕃公主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了在京都教坊時，修懿兩度進(jìn)入舒姬的房間，一待就是大半天，每次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神色還都不一樣。這樣的傳言，傳到屢戰(zhàn)屢敗的吐蕃公主耳朵里，她當(dāng)即大怒，跑遍全京城要找出舒姬，最后終于找到了這里。

可是很不巧耶，今天舒姬被留在了宮里，聽說是太后的命令。

吐蕃公主到底是天朝語言掌握得不夠純屬，被周茹幾句話一說，竟然憋紅了臉。

“你們這些妖艷賤貨，都不過是青樓出來的，憑什么跟本公主爭！”

我去！

這妹子給自己拉仇恨是可以的哦。且不說我們這些正經(jīng)從青樓出來的姑娘不服氣，那一堆娘人家的娘子聽到了，哪個服氣？

嘩啦啦一溜，圍上去了不少人。

“吐蕃公主說話可要注意些，我們一沒露胳膊露腿，二沒勾引男人，怎么就叫妖艷賤貨了？倒是您吶，來了天朝的地界兒，不知何為丟臉，便不要出來丟臉。您的這張臉，可是吐蕃國的臉……”

說話的人，仔細(xì)一看，竟然是許如卿。說起話來，還是一副毒不死人不償命的事態(tài)。

吐蕃公主被她氣的跺腳，抬起手就要往下打去。正是這時候，周茹卻出現(xiàn)在了許如卿身邊，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平靜如水地說，“公主這巴掌下去，恐怕吐蕃國土不保，燕王殿下也不會再多看您一眼了。”

比起許如卿，她說話就溫婉多了，但有句話叫綿里藏針。周茹就是這樣，一針見血還讓吐蕃公主沒有反手的機(jī)會。

“好！本公主算是瞧見了，你們天朝的女子，竟就如此不將本公主看在眼里！本公主這就去告訴你們的丞相，到時候再看你們怎么跟本公主囂張！”

臨走時，吐蕃公主放下了狠話。

許如卿得意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茹兒，她若真是找了丞相，你不是……”

面對許如卿的擔(dān)心，周茹莞爾一笑，只說了兩個字，“不怕。”

好戲散場，也臨近中午。

趁著休息的時候，弄蝶拉著我到了角落。

“今兒的事兒，你怎么看？”

我遲疑了一會兒，說，“說不準(zhǔn)。要是丞相誠心要幫吐蕃公主，恐怕咱們逃不掉。”

弄蝶聽了卻搖頭，她翻了翻嫵媚的睫毛，說，“這事兒吶，倒是來得好。這陣子她們幾個風(fēng)頭太盛，被吐蕃公主壓一壓也是好的。”

聽她這番話，我皺了皺眉。

中元節(jié)時，周茹和重九娘嶄露頭角。得到了小皇帝和皇甫煜的雙重贊揚(yáng)。尤其是周茹，竟然還被皇甫媛夸贊，大有上宮主之風(fēng)范。

從那時起，安靜的周茹開始被推向人前。

此時吐蕃公主這一鬧，徹底將她推向了風(fēng)口浪尖。

以往我只以為周茹只是寄居在許如卿之下，今日這一鬧，我卻發(fā)現(xiàn)，這二人之間的友誼，可是比一般人純粹許多。

“這些日子，咱們一直沉寂著，倒是讓人險些忘記了。國宴在即，到時，你可要加把力才是！”

弄蝶臨走時，又提醒了我一次。

三日之后，就是國宴。

回到下清宮，臨夜的時候，沐枝找了過來。

對于這個，我一點(diǎn)也不意外。

國宴上的一舞，算是壓軸大戲。

這段時間我的舞雖然練得不錯，但總覺得太形式化，舞曲真正的內(nèi)涵，我一直沒找到，越往后練，越有些疲乏。反觀其他人，都在一定程度上有了突破。哪怕是若蘭，都在悄無聲息地進(jìn)步。無意中看到她的舞，實(shí)力竟然也臨近弄蝶的水平。

重九娘在她的房間里坐等我。

進(jìn)門的時候，她抬了一下眼皮，又垂下了頭。

沐枝關(guān)門之后，她起身朝我走來，手里捏著一封黃皮信。

“王妃讓人送來了一封信，是給你的。”

結(jié)果她手中的信，我沒打開。

經(jīng)過上次太后齊月找我談話，我大概也知道了遼王妃和我的關(guān)系。相比太后，那日在周宅之中遼王妃流露出來的情緒，真實(shí)了很多。

這封信的內(nèi)容，讓我察覺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也許我會了解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譚少煙，一個真正的，完整的譚少煙。

到了這一步，遼王妃要確保我會幫重九娘走下去，她一定會拿出殺手锏。

遲疑了很久，我將信推回給重九娘。她驚訝地盯著我，“你想干什么！”

“九娘，這封信，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你的能力，足以過關(guān)斬將，一路而來，我并沒有幫到你什么。我們的關(guān)系，從今日終止，在國宴上，我會全力以赴的。”

重九娘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站著，許久之后，低下頭自嘲一般地笑了起來，“你可真是夠辜負(fù)王妃的心意！”

心口一滯，我沉下了聲，說，“替我謝過遼王妃。”

轉(zhuǎn)身的時候，重九娘的聲音又從身后傳來，“你最好還是幫我，這兩全其美。”

“那個位置，我志在必得！”

在重九娘面前，我說得志氣滿滿，出了門之后，卻灰溜溜泄了氣。

現(xiàn)在我的狀態(tài)是八個人里最差的，若是那時再出些意外狀況，恐怕國祭之后正式的選舞，我只能完敗。

可是我不想敗，不想輸！

哪怕只是為了當(dāng)初和修懿的一個約定，我也想堅(jiān)持下去。

迷迷糊糊地，我竟然走到了那天跳水的地方?？吹匠剡呎局囊粋€人，我心口凸凸跳了一下。正遲疑要不要走過去，那人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身。

“這么巧。”

說話的人，是許久不見的歐陽震云。他的眉宇間滿是愁容，沒有一點(diǎn)喜事的歡悅。

腦子里閃出這句話我也是覺得可笑，至始至終，歐陽震云大概都不想娶皇甫媛，卻又因?yàn)槟承┎坏靡训脑?，不得不娶，哪怕只是他們的?quán)宜之計(jì)。

“歐陽世子這么晚還在宮里。”

到底我還是走了過去，站在他身側(cè)，卻突然松了好大一口氣。那天從這里跳下去，判官說的話，恍然間又在我耳畔回蕩，隱隱地，我好像找到了答案。

“你有恨嗎？”自然而然地，我問出了這句話。

身側(cè)的人顯然愣了一下，他低頭自嘲地笑了起來，“恨我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我能恨誰？”

周遭的氣氛，因?yàn)樗脑挷蛔杂X沉了下去。

我扭轉(zhuǎn)頭看向他，抿了抿嘴唇，說，“其實(shí)，她應(yīng)該過得還不錯。不久前，我從這里下去，去地府看了她一趟。”

歐陽震云狐疑地看向我，目光和我對視，良久之后，仰天長笑，“大抵吧，只要她過得好就好，我無所謂。”

“……嗯。”

好像打開了一個結(jié)，我的心口豁然開朗。

“歐陽世子，你是怎么和譚少煙對上眼的？”

對于我的問題，歐陽震云一點(diǎn)不排斥，他的嘴角揚(yáng)了揚(yáng)，“她小時候機(jī)靈得很。當(dāng)時我跟著父親去齊府，她一看見我，就跑了過來。她說，‘你怎么長得這么好看’，從小到大，說我好看的人多了去了，最讓我動心的，卻是她的聲音。后來我纏著父親常去齊府找她玩兒，看到她樂呵呵地在院子里跳舞，我覺得整個人都被吸了進(jìn)去。”

“可是后來，她的娘親帶著她突然消失了，我找遍了京城也沒找到她。后來齊府被滅了滿門，她也沒出現(xiàn)。一晃又過了幾年，她突然出現(xiàn)在國宴上。那時候她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傾國傾城的可人兒，盡管多年不見，但她一跳起舞，我就認(rèn)出了她。”

“那時候的她，卻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沉默寡言，四周籠罩著陰郁的氣息。我想要靠近她，卻總是被她推開。好不容易讓她打開心結(jié)，我卻發(fā)現(xiàn)，這些年她經(jīng)歷的事，遠(yuǎn)比我找不到她還要痛苦。她如愿當(dāng)上了上清宮上宮主，卻整日整日地消瘦下去，一開始我以為她只是操勞的，后來才知道，她是被活生生抽了血……”

歐陽震云說到這一點(diǎn)，我猛地腦子一震，低頭看著自己的血管，兀地睜大了眼。

血管里頭的血，正透過剔透的肌膚，在身體中快速流動，最終聚集到十指指尖，火辣的滋味兒，一點(diǎn)點(diǎn)撞擊指甲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