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嬤嬤帶著下清宮八人抵達長樂坊,交給一位面容嚴肅的教習嬤嬤。
“從今兒起,老嬤就是各位上人的教習嬤嬤。諸位也都是從京都教坊出來的,規(guī)矩也該懂,老嬤就不贅述了。九月有一場國宴,是諸位的頭戲。國宴下來,一共九場舞,各位各領舞一場。鑒于先下少了一位上人,有一支舞,由上坊的主子領。”
教習嬤嬤說著,身邊走來一個端著托盤的宮婢。她挑開托盤上的紅布,亮出其中的九枚面朝下的竹牌。
“這九枚牌子,各是一支舞。各位自行挑選吧。”
教習嬤嬤說完,宮婢從左走到右。我拿到的竹牌上,寫著“光圣樂”三個字。聽到教習嬤嬤念到我竹牌上的字,左右的人,赫然看了過來。
“這位上人倒是挑的好,”教習嬤嬤嚴肅的臉上現(xiàn)出神秘的笑容,頓了一下,她又說,“這光圣樂乃前朝宗皇所做,主歌王業(yè)興盛,乃國宴開場舞。曲子是好曲子,就是不知道上人有沒有這個福氣?”
教習嬤嬤這段話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警告我最好別跳這個。心中遲疑,我正準備換下手中的竹牌,卻不料身邊的弄蝶戳了我一下。余光看過去,只見她悄悄搖頭。
再一尋思,我捏緊了手中的竹牌。
“還請嬤嬤先領一段。”
聽到我的話,周圍的人投來了怪異的目光,尤其是那兩個京城的小娘子,忍不住嘀咕起來,“呵,一個青樓出來的女人,竟敢挑戰(zhàn)光圣樂,也不看自己幾斤幾兩!”
聽到這話,我心里又沉了一下。開弓沒有回頭箭,即便是觸犯了什么禁忌,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教習嬤嬤瞇著眼看了我好一會兒,悶悶笑道,“那上人倒是瞧好了。”
她朝身邊的宮婢低語一聲,過了一會兒,就翩然進來八個女子。她們頭戴金色重鳥冠,身穿五彩畫意。聲樂一起,八人舞步一致,翩然的舞姿,質(zhì)量極高。隨著樂曲進入高潮,八人舞姿迅速變化,若不是眼睛轉(zhuǎn)得快,真要被她們的舞步迷惑。
一節(jié)之后,八人戛然而止。
一旁的教習嬤嬤,唇角含笑,看著我說,“上人可瞧仔細了?”
“仔細了。”
能夠自信地說出這句話,是因為我感覺到了這具身體的本能。八人剛才跳的那一段舞,在我的腦海里清晰地呈現(xiàn)了一遍,哪怕他們沒跳過的部分,我也記得一清二楚。這讓我明白,曾經(jīng)的譚少煙,也跳過。而且跳的淋漓盡致。以至于身體對這支舞的記憶細致入微。
聽到我毫不遲疑的回答,教習嬤嬤僵了一下,讓人給我空出地方。
聽到樂曲,四肢自然得開始動。
一曲舞下來,教習嬤嬤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上人還是換一支舞吧。”
這一次,她明明白白地說了這句話。
我聽得云里霧里,問道,“嬤嬤,我跳得不好嗎?”
“完全沒有達到老嬤想要的程度。這支舞,還是周上人更合適。”
“嬤嬤剛才可是看仔細了?”
被她全盤否定,這讓我不甘心。
剛才我完全是跟著譚少煙的身體記憶跳出來的,我本身也練過舞,自己跳得怎么樣,能看出來七八分。怎么可能完全達不到?
“老嬤說了,上人完全沒有達到老嬤想要的程度!在長樂坊中,上人們,最好還是聽老嬤的話,否則,后果自負!”教習嬤嬤突然嚴厲,最后四個字咬得特別重。
弄蝶這時候走上來,塞給我一塊竹牌,“多謝嬤嬤,我們知道了。”
說完,她就將我強行拖回去。
弄蝶給我的竹牌,上面寫的是《龍池樂》。對于這支曲子,譚少煙的身體沒有一絲記憶。
教習嬤嬤帶走周茹單獨指導,又指派了七個人,分別教導剩下的七人。
“呵,今年的人,真是一個個認不清自己的身份,真以為成了上人,就能麻雀變鳳凰?”
“就是?!豆馐贰纺敲粗匾那?,怎么可能讓你們這些青樓出來的人跳?想的也真是美!”
說話的是那兩個京城女子。
看來昨夜的火,并沒有對他們造成多大的影響。
聽到她們的嘲笑聲漸漸遠了,我才深吸一口氣噴出。
一整天的練舞,我都悶著氣,學了大半天,跳了后頭忘前頭,可是被教習宮女給罰夠了。
結(jié)束之后,弄蝶找到我,戳了我一下,寬慰道,“譚姬,那曲子不跳也好。”
“什么意思?”
她和我練舞的地方,只隔了一個房間,我今天的表現(xiàn),她肯定看的一清二楚。被她點出要害,我有些羞憤。
弄蝶淡淡嘆了一口氣,說,“你之前跳的實在太忘我,太完美。上宮主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你若是在國宴上跳了這樣的舞,定然會被她盯上。若是這般,指不定被人怎么收拾,那咱們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教習嬤嬤如此,也是一番好心,側(cè)面提醒你。”
“那她還讓周茹跳吶。”
聽到我嘀咕的話,弄蝶失笑,“她到底是良人家的女兒,即便是庶女,那也是官家人,身家清白。她性子沉穩(wěn),定是不愛出風頭,嬤嬤點了她,給了她嶄露頭角的機會,也是保護了你呀!”
我不得不承認弄蝶分析得很有道理,心底還是有一點點不甘心,“你就這么肯定?”
“你可就等著瞧吧。”
一路走回下清宮,發(fā)現(xiàn)了不少宮人。進了宮門才發(fā)現(xiàn),他們是來清理殘局的。偌大的房架,已經(jīng)被拆了下來,搭起了木欄。
除此之外,我還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下清宮的四個角,有宮人正忙活著搭小屋,細細一看,竟然是豪華版的茅房!
嘖嘖,小皇帝還是有點兒實權(quán)的嘛。這個問題一反映,立馬就給解決了。這不是讓我以后找借口都不好找了嘛?
接下來的時間里,宮里沒再出大事。每日里練舞,時間一晃而過。等到燒毀的長房再建好,已經(jīng)臨近中元節(jié)。
與此同時,長樂坊的排舞又多了一倍。下清宮的上人不用全都上,我很幸運地成為不上的那部分。
比起弄蝶她們,最清閑的,就是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跳舞的原因,我總覺得教習嬤嬤看我的眼神不太對,以至于每次有什么活動,跳舞的事兒都沒我。
這讓我郁悶了好久,的虧趙嬤嬤寬慰,我才暫時放下。
這些日子讓我最開心的事,無異于在我都不抱希望的情況下,鄭管家送來了修懿的回信。
那是修懿的親筆信,他寫的字,我看了無數(shù)遍,閉著眼睛都認得。他的字跡比燕王府的潦草,大概是戰(zhàn)事吃緊,來不及好好寫。
但是看著他那個不痛不癢的“好”字,哪怕通篇都只有這么一個拇指蓋大小的“好”字,我也樂開了花兒。
興奮了好久,我又忍不住提筆寫了封信。將我的近況和長樂坊如今的競爭形勢洋洋灑灑寫了兩大頁。
雖然我也不確定他有時間看,但我就是想寫,特別特別想寫。比第一次還想寫。
收好信封,我馬不停蹄地往宮外去,沒見到等待的鄭管家,卻看到了孟羽。他依舊一襲白衣,站在下清宮外,背對著宮門。
自從那次在太后的地盤見到他,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的影子。左右看一眼,沒有其他人,我才走出去。
“孟公子?”
他轉(zhuǎn)過身,臉上依舊風輕云淡。
“譚上人,太后有請。”
我心猛跳了一下,太后?
“太后請我做什么?”
“跳舞。”
對于這個要求,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太后有令,我的身份,沒法拒絕。反正我現(xiàn)在閑的慌,先去一趟也沒事,只是信……
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信封,對孟羽說,“稍等片刻。”
“就現(xiàn)在。”
被孟羽一口否決,我猶豫了一會兒,將信封塞入袖囊,跟著他前往太后的宮殿。
到達殿門口時,一排的御醫(yī)跪在地上,里頭不時傳來小皇帝的怒喝,其中,還夾雜著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跟著孟羽到了里面,我才知道,那個中年男人,就是丞相皇甫煜。
他們爭執(zhí)的是,到底讓誰給太后看病。
小皇帝堅持要孟羽來,皇甫煜卻說孟羽浪得虛名,不如宮里的御醫(yī)可靠。為此小皇帝氣的差點兒跳起來。
他看到孟羽,立馬蹦過來,“景行,快去給母后看??!”
接著,他卻注意到了我,“你怎么在這兒?”
皇甫煜也注意到了我,他瞇著眼看過來,突然嚯嚯笑起來,“這不是歐陽世子看上,又被燕王奪走的蛇姬?蛇姬禍國,妖水當誅,來人!”
皇甫煜上來一句話就給我定了罪。殿外突然進來幾個侍衛(wèi),朝他行了一禮,就聽他說,“帶下去,杖斃!”
在侍衛(wèi)上來時,還不等我掙扎,小皇帝就暴跳了起來。
“住手!”
“陛下!紅顏禍水最禍國,您可別因為一時沖動,毀了咱們天朝。”
這個皇甫煜,一上來就上綱上線,自個兒女兒禍國亂綱不說,就重著說我。
心里一哽,我就往小皇帝身后退了一步,反駁道,“丞相說這話可是要負責的。天朝百年,隆盛昌盛,若是被一個小女子就給毀了,不知道是丞相太無能,還是咱們天朝太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