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睛看向她,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沒給我多問的機會。
再次走到上清宮,偌大的殿門,足有兩丈高一丈寬。漆金的鳳凰大門,傲視群雀,就像高傲的皇甫媛。
宮門還未開,我已經(jīng)察覺到一股沉重的氣息。
進門之時,皇甫媛坐在第一次見她的屏風后,慵懶地躺在床上,身邊的婢女輕巧地捶著腿。
宮內(nèi)的裝飾,雍容華貴。歐陽震云的那幅字,仍然在最顯眼的地方。
皇甫媛當著上宮主,已經(jīng)當了六年。
從坊間聽來的傳聞,當初在爭奪上宮主之位時,上屆上宮主的譚少煙,突然失常,從舞臺墜落,雙腿重傷。十二歲的皇甫媛順理成章成了上宮主。
原本是兩年一換宮主之人,因為她,強行更改了這個規(guī)矩。
從前的狀況我不甚了解,但就現(xiàn)而今的下清宮中的九個人,個個不是善茬,比起皇甫媛,到底都是下頭上來的。
趙嬤嬤早前派人通知過見她的禮節(jié)。不用下跪,只要三鞠躬。也就類似于男子狀元后的謝師禮,接下來,就是聽她這個“前輩”的訓誡。
“倒個個是個可人兒,本宮主算是老了,日后,也就得瞧你們的了。”皇甫媛在屏風后,玩弄著自己纖長如蔥的手指,說話的語氣里,倒真是充滿了前輩的傲氣。
她停頓許久,身子揚了揚,說,“本宮主聽說,這一次進來了幾個厲害的,都來自南陽郡?倒是站出來讓本宮主瞧瞧。”
一旁的趙嬤嬤,見我們沒動靜,咳嗽了一聲。從周茹開始,依次站了出來。九個里頭占了六個,這的確是大半江山。
皇甫媛起身繞過屏風,走到我們跟前。
她的衣裳,還是一如既往的華貴。
巡視一圈兒,她回到屏風前,輕聲笑道,“看這身段,倒是有些利落??磥斫衲昴详柨?,是要一雪前恥了?”
皇甫媛說這話是有根據(jù)的,聽說三年前參加上清宮上宮主選拔的舞姬中,有一個十分出彩的,就來自南陽郡,卻在最關鍵的時候猝死。
這事兒,也印證了坊間的一個傳聞,她皇甫媛是天降鳳女,這上清宮上宮主,只要她不想退,任何人都奪不走。
為何那么多人一心想要爭奪上宮主之位吶?
不僅是因為那是女子光宗耀祖的機會,更因為當上上清宮上宮主,就有資格在國祭中跳祭舞。
在國祭獻舞,那之后,就是天朝祖宗都認定的圣女。在百姓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等同于皇帝,神圣不可侵犯。
這個位置,原本皇家為了祭祀祖先設立的,卻因為年限過長,漸漸變成權利的爭奪地。這也是為什么皇甫家父女二人能夠?qū)⑻斐卫慰刂圃谑种械木壒省?/p>
現(xiàn)在有人敢挑戰(zhàn)皇甫媛,那就說明有人想要挑戰(zhàn)皇甫家的權利,她怎么可能看的過眼?
說的這句話,也是在警告我們,如果敢有所動,她一定不會坐以待斃。
原以為皇甫媛還會有更多的動作,卻沒料到,她直接叫了若蘭。
若蘭面色驚恐地上前一步,恭順地朝她行禮。皇甫媛挑起她的下巴,打量一番,說,“長得小家碧玉,手藝倒是不差。只是不知道,這常拿針線的手,跳舞的時候,會不會毀了美感?”
一句話說出來,若蘭的臉色頓時變成紫色,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宮主,奴家不敢。”
皇甫媛冷笑一聲,毫不客氣抵她道,“你這是做什么?本宮主不過說了句話,就嚇的你下跪?這話要是傳出去,可不得讓人說本宮主刻薄新人?”
皇甫媛說話的時候,四周的人都憋足了氣,連趙嬤嬤也低下了頭。
“宮主誤會了,奴家沒有這個意思!”
在皇甫媛面前,若蘭終究是太嫩了,兩句話嚇得已經(jīng)匍匐在地上,肩頭不住地發(fā)抖。
皇甫媛從袖中拿出一枚香囊,細細一看,竟然就是當日那枚寶藍色的香囊,若蘭要我送給歐陽震云那枚!
“這東西,你可熟悉?”
若蘭聞聲抬起頭,目光一觸及香囊,臉色又變得慘白。
“本宮主可是聽說,你用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才縫制出來,準備送給歐陽世子的。”皇甫媛附身貼近若蘭,一雙眸子,閃現(xiàn)著危險的光。
“奴家……奴家……奴家……”若蘭被皇甫媛的氣場嚇得話不成句,只顧一個勁兒搖頭。
“東西是好東西,但你惦記錯了人!本宮主現(xiàn)在就警告你,也順便警告你們,這上宮主之位,你們隨便爭,但這歐陽世子,誰要是惦記上了,別怪本宮主不客氣!”
皇甫媛話說盡,就將手中的香囊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腳。當她從殿門出去,緊張的不能呼吸的若蘭,才趴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老嬤在這兒也告訴各位京城外來的主子一句,上宮主與歐陽世子之間的事,任何人都別插進去,否則,后果自負。”
趙嬤嬤冷冰冰說完這話,睨了若蘭一眼,就往殿外走。重九娘、舒姬和周茹跟著趙嬤嬤離開宮殿。
“哈……真是不自量力,連歐陽世子都敢惦記,也不瞧瞧自己長什么模樣兒。”
“就是。”
戲笑若蘭一番,三個女子也出了殿。聽她們的口音,是京城人。趙嬤嬤說的道道,她們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和弄蝶對視一眼,正打算出殿,卻被若蘭叫住。
轉(zhuǎn)身看去,她已經(jīng)爬起來,淚眼婆娑地看著我,“姐姐,是你說的嗎?”
“……”關我什么事?
“小娘子這話什么意思?譚姬和我們一樣,只今日才見到上宮主,她能說什么?”還不等我說話,身旁的弄蝶已經(jīng)開了口。
若蘭咬著嘴唇,忍住眼眶里險些奔涌而出的眼淚,望著我,無比地悲傷。
“姐姐,妹妹從沒想過要害你!”
擦了眼淚,她挺直身板,離開大殿。
“她這是玩的哪一出?”弄蝶嘀咕了這一句,又搖了搖頭。
回到下清宮,弄蝶到了我的房間,留著白梨在外頭放風。
“譚姬,這個若蘭,你一定要小心。世子查出來她原本就是皇甫媛的人,今日鬧得這一出,十有八九是想要敲山震虎!”
若蘭是皇甫媛的人?
聽到這最后肯定的回答,我當初的猜測完全成立。不然若蘭怎么會懷疑我有沒有見過皇甫媛?
但就皇甫媛今天的態(tài)度來看,不僅僅是敲山震虎,更像一石二鳥。警告其他人,也警告若蘭。若蘭是她的人,膽敢背著她有二心,絕不能容忍。
若蘭當時的反應,也不像是裝的。顯然是有了異心,被皇甫媛抓到現(xiàn)行,才會這么驚慌失措不知所已。
弄蝶能如此坦白,也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她見我疑惑,看了看屋門,說,“我原本只是船坊賣藝的小女子,兩年前遭遇惡霸,險些沒了性命。幸好遇到歐陽世子,才將我救下來。這份恩情,我今生難保。我們四姐妹,奉世子之命幫助你一路向前。”
弄蝶不緊不慢地解釋,嫵媚的眉宇間,透露著忠誠。她是真的感激歐陽震云的。
“弄蝶,這一路,我們可以互幫互助,但在爭奪最后的位置時,你不必顧忌我。”
弄蝶聞言失笑,她搖頭說,“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當上宮主的意思,也沒那個能耐。只要在下清宮三年,日后出去,再不會遭人欺凌,如此,已經(jīng)是我最滿意的了。”
“你不爭?”弄蝶的話讓我驚訝。
她果斷搖頭,“不爭。這條路太多的血腥。只要護著你一路到底,日后我的好日子,豈不是滾滾而來?”
這話說得俏皮,卻不太誠心。
那個位置,大抵她也是想要的,只是頗于多重的壓力,她不能,不敢去爭。
相較與她,現(xiàn)在去爭奪到那個位置,是我唯一的目標。也是我再去見修懿唯一的借口。
“但愿如你所愿。”
除了這個,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弄蝶笑了笑,唇角勾起,那嫵媚的滋味兒讓人看得意猶未盡。
“借你吉言。你可是記住了,小心那個若蘭。”
其實不用她提醒,若蘭這個人,算是徹底列入我的黑名單。
晚間的時候,院子里不安寧地出了事。
二長房整的四個房間起了大火,大有波及旁邊房間的趨勢。
當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其他人已經(jīng)出來。聽到救火的宮人口中呼喊的話,我才知道,那就是若蘭和三個京城女子的房間。
大火照亮整個皇城,在院子里的人,渾身發(fā)燙。趙嬤嬤領了一隊宮婢趕來,將我們領到遠處一間涼亭。
出來的太過著急,幾乎沒穿外套,夜風嗖嗖,冷人得很。
掃眼全場,只有兩個京城女子和若蘭縮在墻角。
弄蝶走過來,將我從人群中拖到僻靜的一角,問我,“你什么時候出來的?”
“剛才。”
弄蝶點了點頭,眼光朝若蘭的方向瞟去。我頓時瞪大了眼,“她干的?”
“起夜的時候,看到了一個黑影。去的就是那位遭難的小娘子房間。再等我看清的時候,房間已經(jīng)燃起了火。”
弄蝶說出這話,嚇了我一跳。
“既然看到,你怎么不去救火?”
“我若去了,還能有這場大火?有人要引火自焚,我為何要攔著?再者說,那小娘子沒了,你也少了一個威脅。”
弄蝶的話,讓我后脊發(f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