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幾天,白梨被鄭管家叫走,神秘兮兮地,晚上回來也不跟我說到底干了什么。
等到去長樂坊參加定級斗舞,看見她穿了一身青色宮服時我才明白,她是學(xué)了宮里的禮儀。這一場斗舞,我還是跳了《綠腰》。這一次,穿上了修懿送的那套舞衣。果不其然,令人驚艷之余,我順利拿到下清宮宮牌。這意味著,國祭之后的上清宮上宮主之爭,我是有資格的。
回到燕王府,我馬不停蹄就往書房去。這一次,卻被攔在了月洞門外。
“鄭管家,你這是做什么?”
“邊關(guān)吃緊,殿下已經(jīng)連夜出城,這書房,已經(jīng)封了。”
“什么?”
在長樂坊斗舞,進(jìn)行了兩天一夜。其間所有人都待在坊中,不得出入。對外面的消息也一點兒都不知道?,F(xiàn)在突然聽到這個消息,我沒來由地失落。
想到后院墨老還在,提腳就走,卻被鄭管家攔住,“墨老已經(jīng)被王爺帶走了。”
“啊?王爺去打仗,帶墨老做什么?”
“墨老醫(yī)術(shù)高明,做軍醫(yī)綽綽有余。”
“……”堂堂一個醫(yī)術(shù)老手,竟然淪落到隨軍為醫(yī),不知為啥,我替墨老傷心了幾秒鐘。細(xì)細(xì)一想,大抵修懿是怕他待在京城,又再去找舒姬吧。
那日從京都教坊回來,墨老就魂不守舍,王府里的人,除了修懿,他誰也不見。
掃眼空蕩蕩的院子,忍不住問,“殿下什么時候回來?”
“邊關(guān)戰(zhàn)事瞬息萬變,少則一兩月,多則四五年。說不準(zhǔn)。”
聽到這話,我心口緊了好幾下。
戰(zhàn)爭。
“那……我要是寫信,殿下能收到嗎?”
鄭管家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問,“你識字?”
“嗯。”
“殿下此一去,與從前不同。這路上顛簸也得大半月,你的信即便送到了,殿下指不定還在戰(zhàn)場上。”鄭管家情緒有些低落。
聽了他的話,我卻有幾分欣喜,“那就是能送到了?”
他無可爭議地點了點頭,“若是加急,千里馬送,半月便可到。若是平常馬,許要三四月。”
“那就千里馬!”
“千里馬可是很貴的。”
聽他這么說,我頓時好奇,“王府這么有錢,還雇不起千里馬?”
鄭管家瞇著眼瞪了我一會兒,說,“有也是王爺?shù)摹?rdquo;
我頓時明白他的意思,嘿嘿笑道,“那信也是王爺?shù)?,用王爺?shù)腻X給王爺送東西,不是天經(jīng)地義?”
被我軟磨硬泡好一陣,鄭管家終于松了口。我跟著他去賬房,借著主薄的紙筆,將心中所想寫出來,封好之后,遞給鄭管家。
“鄭管家,這信可一定要送到,不然,王爺打了敗仗,回來可是要罰你的!”
“呸!說什么話呢!咱們王爺是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神!”
“喔,那就要看你信能不能送到,能不能讓王爺延續(xù)不敗傳說咯!”
說完我朝鄭管家調(diào)皮一笑,就溜出賬房,回后罩房。之所以這么威脅他,我是真的怕一個轉(zhuǎn)身,他就會將我的信丟掉。
信里也沒寫什么,就是特別特別想告訴修懿,特別特別想讓他看到。
剛到后罩房,白梨已經(jīng)收拾好了東西,王府外也停好了馬車。
出乎我意料的是,鄭管家竟然主動送我去下清宮。
在馬車?yán)铮桌鎵褐らT問我,“姑娘,鄭管家這是怎么了?”
“不知道。”
“真是奇怪。上次他帶我去學(xué)宮中禮儀的時候,就跟那老嬤嬤瞎嘀咕,難不成,是想去看那老嬤嬤?”
聽白梨這么說,我一時來了興致。這個鄭管家,對我和白梨一向沒有好臉色,原以為他也是跟他主子一般不近女色。
“什么老嬤嬤?”
“就是在下清宮當(dāng)值的老嬤嬤,鄭管家特地讓奴婢跟她學(xué)的禮。不過說來奴婢也覺得奇怪,王爺就這么肯定您能進(jìn)下清宮嘛?”
白梨提到修懿,我心口開了一下,又合上。那種奇妙的感覺很久違了。
馬車行進(jìn)到一半,突然停下。
鄭管家跳下了車,似乎在和什么人拉扯。白梨挑開簾子一角,正看去的時候,馬車后門突然被人打開。兩個黑衣人一擁而進(jìn),瞪了我和白梨一眼。
情況來的太危急,我和白梨幾乎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拖出了馬車。前頭的鄭管家聽到聲音,立即跑過來,于此同時,街頭巷尾,突然沖出大量侍衛(wèi),抵著兩個黑衣人就上手。幾番上下,終于擒住二人,將我們解救出來。
當(dāng)我注意到領(lǐng)頭的侍衛(wèi)是隨風(fēng)時,心頭大驚。
“這是怎么回事?”
沒人回答我的話。
隨風(fēng)走到被押解的兩個黑衣人面前,啥也不問,抓起他們的袖子就扯開一角。胳膊上一個黑色的刺青赫然顯露。緊接著,兩個黑衣人腮幫子一動,一旁的鄭管家還來不及卡住二人的牙關(guān),嘴角已經(jīng)流出了黑血。
確定二人沒了生氣,鄭管家憤憤道,“又死了!”
“不過是些小嘍啰,活著也沒用,帶下去。”
侍衛(wèi)聽了隨風(fēng)的吩咐,拖著二人迅速消失。四周被嚇得躲起來的人,也在危險解除后迅速撤離。一長條街,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三個侍衛(wèi)和我們。
“姑娘受驚了,上馬車吧。”隨風(fēng)睨了我一眼,招手讓馬夫把馬車牽過來。
一旁的白梨,嚇得唇齒發(fā)白。我扯了她好幾下,她才回過神,一看到我,哇啦啦開始大哭,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上馬車。
“姑娘,那兩個黑衣人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抓咱們吶?”
“不知道。”其實,看到那個刺青的時候,我已經(jīng)知道,那是黑崖寨的人。手上的黑色刺青,是一只黑鴉。抓我的老三死的時候,胳膊上,也露出來了這一角。
隨風(fēng)面色凝重,顯然也是知道了這些人的來路。修懿和黑崖寨的關(guān)系,也是說不清道不明,他要怎么追究,也不歸我管。
之前出現(xiàn)的侍衛(wèi),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早就埋伏好的。
今天我出門會遭遇黑衣人,他們也是猜到的,修懿不在,鄭管家就隨車而行。這事兒一細(xì)想,我恍然明白,也許黑衣人針對我也籌劃了很久,時間追溯,應(yīng)該是第一次斗舞從燕王府到長樂坊。不然解釋不清,為什么從那時開始,修懿明明進(jìn)宮沒事,也還是每次都陪我到長樂坊外。
這種猜測絕不是自作多情。好久,我都沒聽修懿對我說“丟出去”三個字了。我和他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悄無聲息產(chǎn)生了變化。
抵達(dá)下清宮宮門時,隨風(fēng)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宮門處站著一個老嬤,看白梨的眼神,這應(yīng)該就是教她禮儀的嬤嬤。
她和鄭管家點頭相視之后,轉(zhuǎn)向我,“從今兒起,姑娘才算是正式入了長樂坊。從此以后,便不能再用‘姑娘’一詞。奴婢會稱您‘主子’,下清宮以下的舞姬,會稱您‘上人’。同為下清宮的舞姬,只消互稱姐妹。”
領(lǐng)著我進(jìn)了下清宮宮門,她又指著四周向我解釋,“下清宮在上清宮之下,居所在上清宮左面。宮內(nèi)九向長房,每向長房四間屋子,各帶兩間耳房。每向長房宮婢八人,負(fù)責(zé)除掃膳食。其中三向,是給今年新來的主子準(zhǔn)備的。主子自個兒帶的婢女,也會在今日入宮籍,掛在主子名下,日后離宮,若非陛下和太后招呼,可自行帶走。譚主子的房間,是西向長房第三間。晚些時候,老嬤再帶各位主子前往上清宮,給上宮主見禮。”
新人見上宮主,是慣例。這我早前就聽過。之前因為有修懿坐鎮(zhèn),我一點不慌,這次卻忍不得,有些忐忑。
老嬤嬤說完,又補充一句,“老嬤姓趙,是下清宮總管,日后若是有婢子犯了錯事不和您的心意,只管告訴老嬤。”
領(lǐng)著我到西廂第三間房,她莞爾一笑。
我承她的笑意,上前一步行禮,“多謝嬤嬤,只是這次譚姬入宮沒帶些好東西,還望您見諒。”
趙嬤嬤低頭淺笑,搖頭說,“即便主子有東西給,老嬤也是不敢收的。老嬤曾經(jīng)是玉皇貴妃的貼身宮人,也是看著王爺長大的。主子是王爺帶來的人,老嬤自然會多照料些。”
聽她這么說,我心穩(wěn)了不少?;蕦m之中,人心險惡,自古而來充滿了勾心斗角??此f起玉皇貴妃時臉上的哀愁,也必定是可靠之人。以修懿行事的嚴(yán)謹(jǐn),也必然不會下沒把握的棋。
他到底還是在幫我。
到了時辰,趙嬤嬤在院中等著。
出了房門,我才發(fā)現(xiàn),這院子里的八個人,有好幾張熟悉的面孔。
重九娘,舒姬,弄蝶,若蘭,周茹?
周茹這個安靜地幾乎透明的女子,竟然會出現(xiàn)在下清宮中,說實話,我有點兒驚訝。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目光轉(zhuǎn)過來,對我微微點了一下頭。接到她眼中的善意,我回了禮。
越過她,我便注意到喜笑顏開往我這兒挪過來的若蘭。
心里一計較,下了臺階我就往弄蝶身邊挪去。
弄蝶是個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擋在我和若蘭中間,轉(zhuǎn)臉看向趙嬤嬤,說,“嬤嬤,這人都到齊了,該去的吧?”
趙嬤嬤眼睛明亮得很,我們這兒的小動作,看的一清二楚。她不動聲色地說,“既然各位主子都到了,那便跟老嬤去上清宮,其余婢子,留在宮中。”
后面那句話,是對我們身后的丫鬟說的。
趙嬤嬤發(fā)了話,蠢蠢欲動的若蘭,不得已停了腳步。
舒姬和重九娘走在前頭,弄蝶扯著我的袖子,等到人都走完了,才不緊不慢跟上去。
“弄蝶,綠蘆她們呢?”那日斗舞之后,拿到宮牌我就回了燕王府,并不知道在我之后的四姐妹結(jié)果如何。
“在長樂坊,”弄蝶輕聲細(xì)語說完,又話鋒突轉(zhuǎn),說,“這次去見上宮主,你待在我身邊,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