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店小二領(lǐng)到二樓的房間里,關(guān)了屋門,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最恨的就是白梨那丫頭,平日里那么有眼力價兒,這會兒怎么跟榆木腦袋似的?歐陽那么明顯讓她去幫若蘭,怎么就看不出來呢?
倒了一杯茶,發(fā)現(xiàn)是涼的,嘖了一口,我就又放回了桌上。拎著包袱到里間,卻突然察覺肚子一陣抽疼,仔細一感覺,腹下一股暖流奔涌而出。意識到不對勁,我立即打開包袱,將褻褲換掉??吹缴项^的一團猩紅,我一陣頭疼。
這段時間光顧著費腦子,竟然忘記了自己也是這時候來例假??珊们刹磺?,白梨現(xiàn)在不在,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原本想叫小二送水,剛開門卻撞見歐陽和那個叫“景行”的白衣少年在房間不遠處。
開門的聲音好像驚動到他們,關(guān)門的時候,我還能看見二人朝我這邊望過來。那個白衣少年,身材頎長,臉上還殘留著稚氣。明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一雙眼睛,卻滿含冷漠。
只對視了短暫的一眼,我已經(jīng)渾身發(fā)寒。腹部以下傳來的疼痛以及一天趕路的疲累,讓我已經(jīng)沒了多余的精力關(guān)注,躺在床上,我很快就睡了過去。
半夜醒來,我已經(jīng)饑腸轆轆,腹部的疼痛,也越發(fā)明顯。本來想叫白梨,卻發(fā)現(xiàn)房間里,空蕩蕩地只有我一個人。
早知道,我就該跟周家小姐要一顆當(dāng)歸丸了。披上披風(fēng),我下了樓,直接往后院去。古時的客棧,夜里很少留食,所以,我到后廚也并沒有寄希望于食物,只希望能找到點兒紅糖生姜什么的。
天下過雨,后院凹凸不平的地上,坑洼積了水,倒映著天上的淺月,院子里外,偶爾有些蟲鳴之聲,竟然讓這小院子,生出幾分田園小家的愜意與安寧出來。
只可惜,這一幅美景,對我現(xiàn)在的我來說,嘛也不是!
涼風(fēng)吹過,腹部一陣抽疼,我趕忙捂緊了披風(fēng)。這時候,后廚中傳出幾聲吱吱呀呀的調(diào)調(diào)。
這熟悉的聲音,讓我莫名的興奮。不自覺地舔了舔舌尖,我靠近門扇,輕輕推開一點,接著微薄的月光,清楚瞧見案板桌下,三只老鼠正啃著一塊冷肉。
瞇眼盯著毫無防備的三只老鼠,我開始悄無聲息滑進去,用老朽教我的辦法,迅速抓住了它們。
意識到被捕,三只老鼠拼命地撲騰。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反背對它們一敲,穩(wěn)當(dāng)當(dāng)昏了過去。將三只放到一邊,我開始翻找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這客棧的東西,都被歸置得很好,翻來找去,只有幾顆生姜,生火的柴火,也被捆得扎實,根本沒辦法生火。
正當(dāng)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廚房門卻突然打開。淺薄的月光下,是和歐陽一起的少年。
一襲白衣,修出他頎長的身姿。肩頭處一兩條金絲線勾繡的小魚兒,顯得俏皮又金貴。一頭烏發(fā)高高束起,藏在羊脂玉冠里。
我看著他走近,卻沒有招呼的力氣。他走到案板前,將手里的一只野雞放下。接著走向我。他盯了我一會兒,蹲下身,抓起我的右手腕。半晌之后,從一只瓷瓶中取出一粒藥丸塞進我嘴里。
“吃下去。”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認真,我一點兒也沒懷疑,就吃了下去。那奇異的藥丸,入口即化,帶著薄薄的清香,順著食道一路向下。
接著,他開始收拾野雞??此淖龇?,竟然是地道的叫花雞。
明明一副貴家公子的模樣,做起這些事情來,那手藝,卻是出奇地嫻熟。
半個時辰后,灶頭的火被他熄滅,被黃土包裹的野雞一打開,誘人的香氣瞬間彌漫廚房。他將叫花雞分成兩半,一半用黃包紙抱住遞給我,“若日后還疼,按小腿內(nèi)側(cè),足內(nèi)踝上三寸,脛骨內(nèi)側(cè)緣處三陰交穴。”
對于他說的名詞,我這個醫(yī)盲,一點兒沒聽懂。不過他遞來的半只叫花雞,我很不客氣地收了下來,“多謝。”
“聽懂了嗎?”他站在我面前,對于癱坐在地上的我而言,他相當(dāng)?shù)馗?。冷漠的表情,沒有一點溫度。
“大抵是聽懂了,按不按的準,就不知道了。”他的手藝,實在不錯,這一吃起來,我已經(jīng)沒空認真回答。
剛啃一只雞腿,卻被他橫空奪走,盯著那缺了半塊肉的雞腿,我捋直了兩只眼睛,“你不是有嗎?”
他從鼻腔噴了一口氣出來,接著,蹲下身,抓住我的腳踝,親自示范。那拇指一按下去,連接整條大腿的筋,瞬間繃緊。等他一松,之前的疼痛,又出奇地消失。腹部剩余的那點痛感,也煙消云散。
我驚奇地看著他,問,“你是大夫?”
“不是。”他放下我的腿,冷漠地回了一句,就起身要走。
“喂!你為什么幫我?我可沒什么能幫你的!”自從花叔和小子的事之后,我堅信,別人對我伸出援手,都是在一定程度上,我對他們有利用價值?,F(xiàn)在白衣少年突然出現(xiàn),又是給我治痛經(jīng),又是給我宵夜吃,這份恩情,和救命之恩,已經(jīng)沒什么差別。
但我自問,的確沒什么能幫到他的。連大夫都不一定這么無私,他怎么會吶?
白衣少年沒有直接回答我,臨出門的時候,側(cè)過了臉,將我從頭到尾掃視一圈,接著,眼睛在某一處位置停下,說,“我叫孟羽,字景行。”
“我叫譚煙,沒字。”孟羽話一落,我就鬼使神差做起了自我介紹。然而孟羽并沒有要知道我名字的意思,扭回頭,先一步回房間。
收拾了燒雞和那三只昏迷的老鼠,關(guān)好后廚的門,我也趕緊回房間。一推門,卻赫然發(fā)現(xiàn)白梨在外室睡著。輕鼾的聲音,回蕩在屋中,睡得特別香。于是乎,我輕手輕腳回到內(nèi)室睡覺。
后半夜,我也睡得很沉,嗙嗙嗙響的門扇,驚醒了我。門外的人不知是發(fā)現(xiàn)了動靜還是如何,朝里頭高音量喊道,“譚姬姑娘,請快些收拾,咱們該趕路了!”
我起了身出來,白梨才緩緩轉(zhuǎn)醒。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還不知道是什么情況。
“姑娘,您醒了?”
“嗯。”
這時候,房外的人又再次催促,白梨立即翻身起來,“哎呀遭了!鼓囊您等等,奴婢這就替您收拾!”
看她頂著兩個黑眼圈忙里忙外,我倒不是很急。
出了房間,在走廊上,我才看見大堂里,許如卿和周茹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還有昨日的若蘭小娘子,今兒像是也恢復(fù)了精神,遠遠地和她爹坐在角落里。
“呵……一個個兒地,還真是當(dāng)自個兒是祖宗了!”
我前腳剛踩到大堂的地,許如卿就是一番冷嘲熱諷,目光還不時往我和其后不遠處坐著的若蘭身上瞟。
我癟癟嘴,倒是沒打算和這位大小姐起沖突。
官家人,惹不起。
許如卿見我竟然朝她低眉順眼地承了禮,柳眉微挑,粉紫冪巾下的丹唇又啟,“呵……總算是多了個識趣的,知道自己的身份。”說完就帶著丫鬟先行一步。
我:“……”
這位小姐我算是看明白了,就是一張嘴巴厲害得不行,夾槍帶棒,專愛打擊人。
若蘭今日穿了一身淺綠褙子搭石榴裙的齊胸對襟襦裙,一方淺色的冪巾從眼下垂下,那弱柳扶風(fēng)的身姿,盡顯無遺。
剛和她對視一眼,她就走向我。臨近了,她謙謙一禮,擒著幾分膽怯說,“蘭兒昨日身體不適,多謝姐姐出手相助。”
沒曾想她剛說一句話,老漢兒已經(jīng)沖了過來,將她一把扯到旁邊,余光一瞥我,滿目的嫌棄毫不掩飾。
“閨女,你跟她說什么話?恁地將自己貶低,以后怎么嫁人!”
老漢兒話剛落,若蘭就馬起了臉,“爹!您這說的什么話?昨日若非姐姐出手相助,蘭兒就痛死在車里了!這整個車隊,除了姐姐和杜公子,又有誰為女兒伸出過援手?有句話叫‘知恩圖報’,您這是要女兒做不仁不義之人么?您有這閑功夫管女兒,不如出去瞧瞧馬車備好了沒!”
被若蘭一訓(xùn),老漢兒立馬老實,哼哼唧唧了兩聲,恁是乖乖出了客棧。
送走了老漢兒,若蘭又轉(zhuǎn)而看向我,她一斂適才的脾氣,巧目盼兮,柔聲說,“姐姐,家父一介粗人,不會說話,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我當(dāng)然不往心里去,反正嫁不出去的又不是我。不過看在她這么通情達理的份兒上,我也不打算為難她。
“謝我倒是不必了,昨日是歐陽大人接了我的丫鬟去辛苦了大半宿,你若真有心感謝,謝歐陽大人吧。”我話剛說話,身后的白梨就戳了我一下。我扭頭看向她,她噘著嘴,一臉的不高興,眼神更像是在控訴我:姑娘你做什么要把歐陽公子推給這個女人!
我:“……”
若蘭好似發(fā)現(xiàn)了我和白梨的互動,低頭淺笑,說,“到底是辛苦了姐姐的丫鬟,也當(dāng)先謝謝姐姐才是。”
“姐姐,這枚香囊,是蘭兒自己做的,若是姐姐不嫌棄,便當(dāng)做謝禮,望姐姐笑納。”
我聞言,雖未抬眼看若蘭,卻是心中驚奇。忍不得余光上揚,瞥向那枚石榴色的紋花香囊,瞬間眼前一亮。
嘖嘖,這做工,不是一般的精致??茨橇鞴庖绮实牟馁|(zhì)和巧奪天工的繡技,看得我心一動一動的。
“既然你執(zhí)意要謝,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推來讓去的,我實在不擅長,既然她真要還我這份情,那就收著吧,反正我也不虧。正當(dāng)我準備伸手接的時候,白梨又不安分地捅了我一下,并小聲地對我說,“姑娘,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