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牢的老朽,從頭到尾沒什么惡意,就是一張嘴巴拉巴拉沒個停歇,已經(jīng)精疲力竭的我,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聽之任之,閉上眼睛盡量忘記這一切。
腦子緩慢地轉(zhuǎn)動著,耳邊因為有老朽的聲音,死牢才顯得沒那么死寂。他們倆的樣子,顯然是在這死牢里待了很久。兩個人相依為命,一開始也許也并不認(rèn)識。只是在這一場場合老鼠的生死戰(zhàn)里,他們活了下來。沒有人管,他們?yōu)榱嘶钕氯?,對老鼠和蟑螂,從一開始的嫌棄,到最后的賴以為食,也許都經(jīng)歷了非人的心理抗?fàn)帯?/p>
如果我一直在這里呆下去,會不會……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當(dāng)新的人被送進(jìn)來,我也開始喋喋不休地向他講述,在死牢之中生存的法則?
這樣的想法一涌出來,胃里又再次冒出來嘔吐的欲望。我趕忙捂著嘴。另一邊的老朽,卻嘿嘿嘿地笑不停,在他眼里,我的堅持大概就是個笑話吧。
而事實證明,我的堅持真的是個笑話。
在死牢里,我不知道待了多久,但肚子的餓,從未如此明顯地傳遍我全身的神經(jīng)。身體的本能和意志,在進(jìn)行前所未有的抗?fàn)?,就像扳手腕的兩個大漢,分寸必爭。
當(dāng)看到左牢的老朽又滿牢跑著抓老鼠,我竟有那么幾絲沖動:也許老鼠肉也沒想象中那么難吃。以至于看到他開吃,我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然而就是這么細(xì)微的動作,竟然也被老朽看見,他哈哈大笑,直到整個牢中回響這他的笑聲,才抿著嘴笑,“丫頭,想吃?”
我連忙搖頭,將腦子里的想法竭力趕走。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如果我吃了,那跟野獸有什么區(qū)別?我之所以為人,就是能夠有所堅持,有所選擇!
老朽沾了老鼠的血跡舔了舔,吧唧吧唧嘴,又說,“哎……你說這就只有一只老鼠,是我吃呢?還是我吃呢?還是我吃呢?”
說完他就吊著老鼠尾巴,仰頭張著嘴,做足了要一口吞的動作。一雙眼睛,斜看著我,瞇成了一條線。
吞了吞口水,我揪緊肚子,轉(zhuǎn)身背對著他,眼不見為凈,耳不聽不想,不吃不吃就不吃!
我已經(jīng)竭盡全力控制自己面對食物的欲望本能,卻終究抵不住他將鼠肉再次丟到我面前。這一次,鼠肉在我眼里,真的一點都不恐怖!
也許是我餓昏了頭,不住舔舐嘴唇,我不安分的手,已經(jīng)開始伸過去。即將碰到的時候,身后傳來嘿嘿笑聲,我敏感地轉(zhuǎn)過頭,老朽卻已經(jīng)抓到了另一只老鼠,側(cè)對著我,用他神奇又詭異的指甲認(rèn)真地剝著皮。
然而就在這么個空當(dāng),一只手從右牢伸了出來,眼珠一觸及那指尖,我立即撲過去,將鼠肉收入囊中。
接著,我就看到一雙怒視的眼睛,“給我!”他再次不客氣地命令我。
我冷哼一聲扭頭,就當(dāng)著他的面,大塊吃肉!
第一口下去,我真的是不太敢吞,但是一看到老頭兒咬牙切齒的樣子,我就一狠心吞了下去,一口接一口,很快,在我面前剩下的,就只有一堆骨頭。
“我看上的東西,你也拿不走!”我盯著他的手腕,毫不客氣把他的話,原封不動還給他。
這老頭兒,就是在這地兒呆的太久,性子橫蠻!既然是這樣,那我也不能一味地軟弱客氣!這會兒子我也看出來了,他沒有捉鼠的能力,他的吃食,都是左牢的老朽抓來給他的。既然是這樣,那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只要老朽敢過我的牢扔鼠肉,我就給他搶了!什么時候把蛇環(huán)還給我,我就什么時候給他吃的。
另一邊的老朽,發(fā)現(xiàn)我們這邊的狀況,卻是開心得不得了,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老頭兒,這下好了,叫你平日囂張,遇到對手了吧!哈哈哈!”
我:“……”
老頭兒一臉氣郁,冷哼一聲,又背過了身。絲毫不給我拿回手環(huán)的機會。不給就不給,我還就不信了,人餓的時候,腦子還能正常運轉(zhuǎn)!
既然左牢的老朽寂寞想找人說話,我就一步三挪靠近他,跟他閑拉胡扯。
“喲,丫頭這是想通了,要跟我們這兩個老家伙在這兒作伴?”我還沒開口,老朽就懟了我一句。
我癟癟嘴,在牢柱坐下,看著牢外深不見底的地方,“大爺,您在這兒,多久了?”
他配合的坐下,和我只有一柱之隔,身上祭奠的臭味兒,一聞,就有了些年月。
“這個問題啊……還真不好算,吶,當(dāng)初老朽進(jìn)來的時候,記得是開元三年冬月,丫頭,你進(jìn)來的時候,是什么時候?”
“新元五年五月。”我回想著比舞當(dāng)天從主持那里聽來的年份。
“新元五年?多少年,老朽還真算不清了,”老朽仰頭看著屋頂,嘖了兩聲,“這外頭,是又換了皇帝?”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空洞,我點了點頭,“好像是,聽說,是個小皇帝。”
“小皇帝?哈哈哈!那就有意思了!丫頭,你知道這歷代的小皇帝,不能理事,這朝政怎么辦嘛?”
我不太清楚他怎么突然說這個問題,只是一尋思,說,“一般的話,有太后垂簾聽政,或者重臣輔佐,直到皇帝長大才歸還政權(quán)。但一般情況下,要是太后和重臣野心勃勃,那么皇帝長期不理事,很容易大權(quán)旁落,淪落為傀儡。”
我說的這些,都是歷史常識,也是經(jīng)典的古裝劇里的常有劇情。然而當(dāng)我回神,老朽卻兩眼發(fā)光地看著我,“丫頭,這些,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就……人之常情啊。”
他盯著我,明亮的眼珠一動不動,突然之間,又是一陣爆笑,“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這話說得好啊!”
老朽過激的反應(yīng),讓我有點兒接受不來,只是過了很久,他喘著氣收了笑,對我說,“那你再跟老朽說說,現(xiàn)在外頭,是個什么情況,這朝堂之上,又是誰在輔佐小皇帝?”
面對他的問題,我哪里知道?
“外頭?風(fēng)和日麗,百姓安居樂業(yè)。誰輔佐皇帝,我還真不知道。”
他的眼神有點失落,轉(zhuǎn)動了幾下,又看著我,問,“丫頭,看你的樣子,縮手縮腳,不像能殺人放火,也不像能得罪人的模樣兒,怎么進(jìn)來了?這死牢,可是等死的牢,豎著進(jìn)來的人,只有橫著才能出去啊……”
“您這是看不起我???”我戲謔地笑了笑,回想起公堂上周王氏的指認(rèn)以及遭遇的屈打成招,“原本我也瞧不起我自己,縮手縮腳,怎么可能殺得了人?但是一紙公文簽了字畫了押,板上釘釘?shù)?,好像我真的殺了?hellip;…”
老朽似信非信地點了頭,“丫頭你這是被人陷害進(jìn)來的呀!不過看你的樣子,除了額頭的小蛇引人注目了些,也沒什么特別的,怎么就招人嫉恨了?一般被關(guān)到這兒的,可都是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喔!”
“這么說,您二位,也是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老朽說的時候,我腦子里已經(jīng)想到了一個人,但是這事兒,沒必要跟他說,而我反倒,也從他的話里,抓住了些特別的字眼。他聽了我的問話,臉色變了變,嘴唇不自覺地砸吧砸吧,“哎呀,你說這人老了,怎么那么容易餓呢?丫頭,來,老朽教你怎么抓老鼠!”
我:“……”
我以為他只是說著玩,沒想到他把我招呼到角落里,真的開始認(rèn)真地教我怎么辨別老鼠的存在,又怎么吸引老鼠出來,再怎么一個穩(wěn)準(zhǔn)狠抓住獵物。
他有板有眼的示范著,抓了一只一只又一只的老鼠,堆在我面前,樂呵呵地說,“吶,剛才看清楚了吧?老朽先吃了,你自個兒抓。”
說完他就扭轉(zhuǎn)身,哼著沒聽過的調(diào)子,仔細(xì)地剝著老鼠皮,一只一只剝完,他隨手捻了三只,朝右牢老頭兒丟去。眼瞅老鼠肉一出他的牢門,我立即沖上去從中截斷,撞在囚衣兜成的窩里,轉(zhuǎn)頭向老朽笑說,“多謝!”
“嘿!丫頭!那是……”老朽話沒說完,我就感覺到后背一股涼氣襲來,身上的雞皮疙瘩,從腳底板一路竄到頭皮。一轉(zhuǎn)頭,右牢老頭兒果然惡狠狠地盯著我。
“給我!”
我胸口一緊,連忙退后三步,“想要就拿蛇環(huán)換,沒有蛇環(huán),沒有鼠肉!”
在這牢房里,我沒有任何可以依仗的東西,反正也沒人管,有吃的,能活下去,這就是唯一的希望?,F(xiàn)在我把他的希望攥在手里,就不信他不就范!
“我再說一遍,給我!”
“我也再說一遍,沒有蛇環(huán),沒有鼠肉!”
我的堅定,刺激了他,他一手狠狠撞在牢柱上,朝我怒吼,“臭丫頭,活膩了!”
粗狂又有些中氣不足的聲音,像生了病的老虎,明明在奮力咆哮,卻失去了生龍活虎時的威嚴(yán)。
我團緊鼠肉,退到他的對角線上,穩(wěn)住顫抖的手,抓起一只老鼠肉,一口一口吃下去,“大爺,您這剝皮兒的技藝,啥時候?qū)W會的,怎么那么精???”
右牢的老頭兒,惡狠狠地瞪著我,恨得咬牙切齒,卻半點辦法沒有。見我和左牢老朽開心的聊天,也只能瞪著。而老朽這人,也是嫌熱鬧不夠大,和我搭腔的空當(dāng),又抓了好幾只老鼠,裝模作樣地扔給他,偏偏每次角度還那么穩(wěn),剛好被我接到。
“臭老頭兒,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