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一被打開,白梨就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按住門扇,對外頭的人吼道,“你們做什么!”
“官府辦案,誰敢阻攔!”來的兩個衙役面目不善,舉著一紙官文,將白梨推開。
將白梨扶著護(hù)在身后,我看向二人,問,“兩位官爺這是辦的什么案子,倒是要說清楚才是。”
“命案!”二人毫不客氣,其中一個,更是將身后的枷鎖打開,“譚姬姑娘,請吧!”
此時屋外的樓道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的人,身后的白梨想要挺身而出,我立即把她按住,“白梨,替我取件衣裳來。”
說完,又對二人說,“二位官爺稍等片刻。”
穿上外衣,戴上一方冪巾,脖子和雙手扣在枷鎖中,衙役拉著我踏出了屋門。
“閑雜人等退避!”身后的白梨想要跟出來,卻被二人攔住,與此同時,樓道里擁堵的人群,也自覺讓出一條路,其中不少的房間,露著半條縫,里頭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我。依然只有對面那間房間,屋門緊閉。
我緊緊盯著那扇門,想象著里面的人是什么表情。
白梨在身后著急萬分,臨出客棧,聽到她說去找花叔幫我,我的步子僵硬了一下,接著,被身后的衙役一推,繼續(xù)前進(jìn)。
衛(wèi)城縣衙在城南中心。
城南與北城門之間的大街,穿過了衛(wèi)城最熱鬧的東市。這時候正值中午,街上聚集了不少人??吹奖谎航獾奈遥h論紛紛。
即便聽不清,我也知道,從今日踏入公堂起,我的最后一點(diǎn)名聲,算是徹底毀了。
這個時代,對上公堂的女人,沒有一點(diǎn)的容忍。哪怕只是有嫌疑,將來出來,也會被人白眼相看。
昨夜在舞臺之上,我風(fēng)光無限。今日我便成了階下囚,這樣的笑話,不知道會在衛(wèi)城被人談?wù)摱嗑?hellip;…
就這么一會兒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縣衙公堂。遠(yuǎn)遠(yuǎn)地,我就看見公堂中央交錯跪著四個人,最前頭的兩個,一男一女,衣著華貴,雍容富態(tài),看樣子是夫妻。此時已經(jīng)哭得一塌糊涂。后頭的兩個,看穿著,是小廝。
“大人,杏春樓譚姬帶到!”
將我引到公堂之中,一個衙役解開我身上的枷鎖,一個上前朝上頭身穿暗藍(lán)官服的縣令匯報(bào)。那對夫妻,一聽衙役的話,突然從地上跳起,不由分說撲向我。那婦人更是一把揪住枷鎖,使勁兒搖晃,“你個不要臉的狐媚子,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等到中年男人不由分說一巴掌把我扇倒在地,上頭的縣令才拍響驚堂木,“肅靜!”
與此同時,兩邊衙役整齊劃一在地板上敲響殺威棒。待現(xiàn)場安靜,身后的衙役才將我扳正對著縣令。
驚堂木一響,縣令一臉嚴(yán)肅指著我問,“杏春樓譚姬,你可知罪?”
掃眼一旁再次泣不成聲的夫妻,我抿了抿嘴角的血跡,轉(zhuǎn)而看向縣令,挺直了腰桿,“不知大人所說,奴家所犯何罪?”
“大膽!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此乃我天朝鐵律!竟如此冥頑不靈,來人,杖責(zé)一十!”縣令不由分說,丟出簽筒之中的紅簽。
木落地清脆的聲音,赫然在我心中敲響。當(dāng)反應(yīng)過來被衙役提走的時候,我立即大喊,“大人!即便要打,也讓奴家被打得明白啊!”
身后的衙役停了一下,我分明見著縣令即將開口,那婦人又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指著我的鼻子怒喝,“他不過才十七歲,十七歲!他還只是個孩子,他做什么了,你為什么要這么對他!不過是千人騎萬人枕的破玩意兒,你憑什么殺我兒子!”
聽清她的話,我簡直想送給她千萬匹草泥馬!
“這位夫人,請你注意言辭!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朝鐵律,你說話可要拿出證據(jù)!您兒子是誰,我壓根兒不認(rèn)識,何來殺人之說?”
沒曾想,我的質(zhì)問,卻換來婦人更加的激動,她揪著我的衣領(lǐng),一聲聲朝我吼來,“你還不承認(rèn)!你且說,昨夜你有沒有到周宅參加選舞,有沒有到過后院,有沒有將我兒子從涼亭推下,讓他溺水而亡!”
我赫然睜大雙眼,瞪著眼前富態(tài)的女人,早前便覺得她有幾分似曾相識,這下聽她一說,我怎么還能不明白?
這就是周霸王的親娘!
周王氏,衛(wèi)城首富周發(fā)財(cái)?shù)牡掌?,性情霸道蠻橫,愛慕虛榮又喜好結(jié)交貴人。出嫁前,只是城東屠夫的女兒,大字不識,每日里操刀殺牲畜是一把好手。不知怎的,和城西的周發(fā)財(cái)對上了眼。二人成婚之后,周發(fā)財(cái)突然財(cái)運(yùn)大發(fā),幾年之內(nèi)成為南陽首屈一指的婦人。而周王氏也“脫胎換骨”,從一介平民,成為貴婦。
衛(wèi)城人都知道,周霸王那橫行霸道的性子,就是她這蠻橫無理的親娘慣出來的。
她說我害死了周霸王?
這怎么可能?當(dāng)時我只是給他系了活結(jié),落水之后很容易就會掙扎開。而且,下亭子之前,我分明還看到周霸王在水里生龍活虎地?fù)潋v,走的時候,岸邊也還有被解開的繩子。
他怎么可能是淹死的!
然而堂上的縣令,已經(jīng)不給我任何解釋的機(jī)會,大手一揮,身后的衙役就捂著我的嘴,拖到公堂的偏屋,執(zhí)起殺威棒就是十棍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落下。
火辣辣的痛從后背和臀部傳來,好不容易理清的思路,也被打得四分五裂。額頭的密汗,不住地流下來,將我的眼皮,一點(diǎn)一點(diǎn)壓下。拇指一陣刺痛,瞬間讓我清醒,當(dāng)我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強(qiáng)行簽字畫押。猩紅的指印,在我眼前漸漸放大,最后模糊一團(tuán)。
接著,耳邊響起驚堂木的聲音,再接著,我被拖著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最后一下,被扔到一個特別潮濕的地方,鐵鏈子沉重的聲音,是我最后的記憶。
其實(shí)這一頓打,我壓根不在乎。一如往常,再痛的傷口,在我一覺醒來之后,都會消失不見??孔诔睗竦膲w上,看著肆無忌憚在地板亂竄的鼠蟻蛇蟲,惡臭盈鼻。
“你能不能告訴我,我重生的意義,到底在哪里?”低頭看著手中的蛇環(huán),它冰涼而沒有觸覺。
我就這么被簽了字,畫了押,換上死囚服,在死牢之中等待行刑之日?這樣暗無天日的遭遇,這樣的重生,到底有什么意義!
心口一噎,我隨手便將蛇環(huán)丟掉。卻不想,它滾到了牢柱下,透過頭頂?shù)男〈?,它反射著一道熒亮的光?/p>
接著,緊鄰的牢房從黑暗之中,緩緩走出一個人影。
當(dāng)看清蹲在牢柱前的人,我猛地往后退了幾步。
“哈哈哈!小家伙被你嚇到咯!”身后突然傳來瘆人的聲音,我又立即跳到另一邊。
左右一看,這兩個人,竟然一模一樣的裝扮:蓬頭垢面,黑臉烏唇,破舊的囚衣里伸出老皺骯臟的手里,趴著生無可戀的小老鼠和小強(qiáng),另一只手,動作整齊地?fù)崦?/p>
“小丫頭,受過殺威棒的滋味兒嗎?”右邊那個嘿嘿笑著,幸災(zāi)樂禍地問我,見我不答,又自言自語道,“告訴你喔,進(jìn)了這衛(wèi)城死牢的人,除了我們倆,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你知道他們怎么死的嗎?都被咬死的,咬死的!嗷!”
那人說著說著,突然張開嘴朝我比劃,我本能往后一縮,卻引得他哈哈大笑,“嘖嘖嘖,你是不知道,這是有多少年沒見過這么鮮活的人兒了!唉……丫頭,你是犯了什么罪被關(guān)進(jìn)來的?”
“唔……讓老朽猜猜……看你的樣子,殺人放火應(yīng)該不至于,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被收拾了?”
我:“……”
自稱老朽的老頭兒,藏在臟亂的長發(fā)中的一雙眼睛,閃著奇怪的光芒,他緊緊盯著我,從頭到腳地打量,就像在看,在看,在看獵物!
對!獵物!
腦中突然閃過他之前的話,我立即捂住脖子。
“哈哈哈!”這個小動作,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也不知道是怎么戳中他的笑點(diǎn)了,他一個勁兒地笑,笑到最后,竟然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從他手里落下的老鼠和小強(qiáng),趁機(jī)飛快竄進(jìn)角落,那速度,簡直百米沖刺。
這夸張的反應(yīng),讓我越看越瘆得慌,不自覺就往墻后靠去。
“丫頭,這是你的東西?”剛防完右邊,左邊的人又發(fā)話了。
我赫然轉(zhuǎn)過頭,只見他手里攥著蛇環(huán),一臉專注。
大抵是看他目光比較正常,我對他的印象,稍微好些,緊著嗓子回答,“大約是。”
“大約?”顯然我的回答讓他不滿意,一觸及他那雙充滿審視的眼睛,我又立即補(bǔ)充,“自從我醒來,它就在我手上,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所以,并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東西……”
這話九分真。所以面對他審視的目光,我很堅(jiān)定。
“既然你不確定這是不是你的,就送給老夫當(dāng)見面禮,如何?”
我:“!”這是什么劇情發(fā)展?有這么明目張膽要東西的嘛?雖然我很生氣,很嫌棄,但我并沒有要把它送人的意思?。?/p>
“不行!”腦子一響,我立即否認(rèn)。
自稱老夫的那人卻大大地冷哼一聲,怒視我道,“不行也得行!老夫看上的東西,從來沒人敢要!”
“我的東西,也從來沒人敢搶!”說出這句話,完全是逞能,我根本就底氣不足。但是蛇環(huán)是我現(xiàn)在唯一的東西,能不能回地府,都全在它身上,怎么能送人!
“嚯嚯嚯!小丫頭,你膽子不小?。【垢疫@么跟他說話!哈哈哈!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嘛!哈哈哈!”老朽在另一邊還嫌不熱鬧,我剛邁出一步,就大聲地笑話我。如幽靈一般的笑聲在空蕩黑暗的地牢里回蕩。
等我回神的時候,兩個人竟然雙雙走到了另一邊,隱藏在黑暗之中,沒有半點(diǎn)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