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南傾可能是生平第一次那么震驚,整個人瞪著一雙眼睛,連呼吸都忘了。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同意傻呆呆的水青月,失聲問道:“你...懷孕了?”
可是不是我的啊。
月南傾的眼神很無辜,但嗓音還算平和,他說道:“我知道我如果問你是誰的,你也不會告訴我。既然如今你懷孕了,那孩子的爹呢?”
水青月心中一苦,雙手不自覺的撫上了肚子。她懷孕了?這個孩子......是公子玉的!她懷了公子玉的孩子,水青月強(qiáng)壓住內(nèi)心的激動與悲戚,她側(cè)首,看著月南傾,低聲道:“你不用管這孩子的爹是誰,這孩子是我的。他爹是誰不重要,陛下,讓我出宮吧。”
月南傾坐在她對面的凳子上,忽覺好笑,問道:“你就想走了?你不是要殺朕嗎?如今朕還沒有死,你就要走了?”
水青月似乎沒想到他竟然這樣說,目光有些錯愕。愣了許久,她才嘆息道:“我如今才知道,就算殺了我的仇人,我自己也不會快樂。曾經(jīng)失去的人也不會再回來,反而因為報仇,我似乎失去了更多。”
她已經(jīng)一無所有,除了這孑然一身。她以為自己的余生只會這樣行尸走肉的活著,這樣虛度光陰,可是沒想到,她有了孩子。
水青月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活下去了。她要為了孩子,好好的對自己,好好的對待接下來的每一天。
月南傾眸色暗沉,復(fù)雜的情緒稍縱即逝。他換上平日里對待臣子的嚴(yán)肅表情,沉聲說:“你是我明月天國的功臣,朕怎么能夠讓你這樣輕易離開呢?你從公子玉那里得來了重要情報,我們才能這樣順利的攻破源京。水青月,朕不會讓你離開這皇宮的。更何況,大家都知道了你現(xiàn)在懷的是朕的孩子,若是你忽然離宮,朕的顏面何存?”
水青月眨眼,重點說道:“可是這個孩子不是你的呀,陛下,我現(xiàn)在。真的很想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平平淡淡的生活。”
月南傾站起身,似乎并沒有把水青月的話聽到耳朵里,他雙手搭在門閂上面。道:“可是你已經(jīng)趟進(jìn)這淌渾水里來了,平淡生活?朕也想平淡生活,可是不知不覺雙肩上就背負(fù)了很多東西。這個孩子是誰的,朕或許已經(jīng)知道了。你安心留在這里養(yǎng)胎吧,朕不會對你怎么樣。但是這個孩子,必須在宮中生下來。”
水青月猛地坐起來,她不解,質(zhì)問道:“為什么?”
月南傾打開門,徐徐的夜風(fēng)拂在他的臉上,他望著蒼穹上高高的彎月。嗓音有幾分惆悵,也有幾分疲倦,他道:“如果我說了,你又能明白嗎?”
門關(guān)上,水青月望著空曠的房間。忽然覺得好冷......
“陛下,今夜不歇在鳳棲宮嗎?”
“朕還有許多奏折未批,先回御書房吧。”
“是。”
老奴安安靜靜的給月南傾打著燈籠照路,月南傾盯著腳下的路,思緒翻飛。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得知了水青月和公子玉的關(guān)系呢?
或許是在斷崖坡那一天,他踩著熙國兵士的尸體過來,發(fā)現(xiàn)公子玉全身是血。緊閉著眼睛倒在水青月的肩上,水青月哭了,抓著公子玉的手臂轟隆一聲跪在地上。
她為何那樣痛苦?她與公子玉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月南傾來不及思考,他只知道公子玉死了,自己的三弟。他當(dāng)作親兄弟看待的人,竟然這樣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他忽然想起,十二歲時的神侯府。那時候院子里有一棵很高大的核桃樹,他很想吃核桃,鳳孤和公子玉便不由分說爬上樹替他摘。才七歲的公子玉從樹上摔下來,摔折了手臂,公子玉手里緊緊攥著核桃,遞給月南傾之后便昏了過去。
曾經(jīng)三兄弟感情無可厚非,他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公子玉開始處處和自己作對了。
偌大的宮殿此刻非常安靜,月南傾沒走一步,便覺得心中愧疚。他不是要公子玉死,無論公子玉怎么看不慣自己,他心中一直都將公子玉當(dāng)作兄弟。
陡峭的山道上,他將昏過去的水青月和公子玉分開,卻不知何時起。二人的雙手握在了一起,月南傾忽然回憶起了公子玉緊緊攥著核桃的手,副將曾問過自己怎么辦?他也不知道,只是雙手不受控制的強(qiáng)行將二人分開帶走。
如今水青月懷孕了,他那昏昏不明的心總算是清醒了。
御書房。
那里早已有人在等著月南傾,許久不見,他似乎老了許多。背馱著,雙膝重重的跪在冰涼的地板上。
“陛下,奴才去給您泡一杯安神茶吧。”
月南傾點頭,推開了御書房的大門。里面很明亮,熏香陣陣,門一開,溫暖的香氣便撲面而來。他站在門外,盯著里面跪著的人,愣了愣,隨后急忙沖上前去。不顧帝王形象,喊道:“義父,你跪在這里做什么?”
此人正是澹臺神候,月南傾稱帝之后,并沒動神侯府一磚一瓦。朝堂上也沒有人敢說,畢竟都知道神侯府和月南傾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
今夜澹臺神候忽然進(jìn)宮來找月南傾,是為了什么事?
“陛下。”
月南傾讓他坐下,說:“義父,您有什么事嗎?”
澹臺神候哀哀嘆氣,敘道:“陛下,身為熙國皇族,老夫深知自己讓陛下在百官面前為難了。躊躇如此之久,老夫總算能夠鼓起勇氣,來向陛下求一道圣旨。”
月南傾不解,問:“圣旨?義父,你要做什么?”
澹臺神候看著月南傾,說:“還請陛下削去老夫官位,貶為平民。老夫愿意歸隱山林,從此以后不問世事。”
“......”
月南傾震驚的看著澹臺神候,似乎還不明白,他語無倫次道:“義父、你、你這是為何?朕并沒有要你的官位呀!”
“陛下!”
澹臺神候作勢又要給月南傾跪下,他苦口婆心道:“陛下,這都是為你我好啊。切莫因為老夫在百官面前落了口舌。如今無雙已經(jīng)漸漸恢復(fù)能夠下床走動,老夫心里已是謝天謝地。不敢奢求其他什么,只求能帶著無雙平平淡淡的生活。”
月南傾扶著澹臺神候的手松了松,又是平平淡淡的生活。他今天已經(jīng)聽了兩次這個成語,這世上的人,在一無所有的時候希望能夠擁有一切??墒墙?jīng)歷了世事之后,卻又盼著平淡這兩個字。他明亮的眸子里浮起一絲笑意,道:“既然義父想要平淡,那孩兒給您便是。一道圣旨,孩兒還能夠給得起。”
澹臺神候目光慈祥和藹,點頭,拱手道:“多謝陛下。”
臨走時,月南傾忽然叫住澹臺神候,問道:“義父......他......”
“陛下,如今我已經(jīng)老了。而你們長大了,已經(jīng)不再需要老夫的庇佑和指教,你們接下來的人生,需要你們自己去面對。你們?nèi)耍粋€成為當(dāng)今天子,一個富甲天下。唯獨他,是老夫最放心不下的人。”
月南傾閉了嘴,讓宮人送走了澹臺神候。
*
第二日一早,蕭一妡剛剛穿上衣服,正拿著眉黛描眉。一個聲音忽然從宮殿外急匆匆的傳來,玲兒連滾帶爬的沖進(jìn)來,大喊道:“娘娘,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蕭一妡被驚了一跳,那眉毛就一下子被畫歪了。她眼中盛起怒意,拍桌子道:“賤婢,一大清早的就在說什么不吉利的話。什么不好了?哪兒不好了?”
玲兒跪在地上,抬眸看著蕭一妡,哭天搶地道:“娘娘!鳳棲宮的主子懷孕了!”
“什么?”
蕭一妡手中的眉黛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殿內(nèi)的其他宮女也是面面相覷。
“娘娘,現(xiàn)在陛下身邊的鄧總管正拿著圣旨去鳳棲宮呢。聽說......聽說......”玲兒吞吞吐吐,急的蕭一妡抓狂,她面目猙獰,問道:“聽說什么?”
玲兒不敢看蕭一妡的臉色,垂著腦袋,干脆一鼓作氣的說了出來。
“聽說皇上要封她為貴妃了,直接跟娘娘您平起平坐!還有傳言,若她生下了皇子,只怕那后位?;噬弦矔o她!”
......
殿內(nèi)一片死寂,所有人不敢喘一口氣。蕭一妡瞪著一雙媚眼,氣得胸脯直起伏。她連連倒退兩步,身子撞到了梳妝臺,臺面上的首飾被晃得嘩啦啦直響。
蕭一妡回頭,瞪著鏡中的自己,忽然就爆發(fā)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不可能!”
“陛下一次都沒有去過那個賤人那里,她怎么可能懷孕?”
“不可能!”
蕭一妡瘋魔了一般抓起梳妝臺上的東西就扔,玲兒看著都不敢勸,在旁邊站著的宮女被嚇得瑟瑟發(fā)抖,忙跪下說了一句,“娘娘息怒。”
這話正好傳進(jìn)蕭一妡的耳朵里,她心中氣急,沖上面就給了那個宮女一巴掌,怒道:“息什么怒?這怒能消下去嗎?你給本宮說說,怎么息?怎么息!”
宮女被嚇得直接哭了出來,玲兒硬著頭皮勸阻道:“娘娘,不如去請王爺來宮中商議吧。”
氣得六神無主的蕭一妡總算是找到了方向,她揪著宮女的頭發(fā),面目扭曲道:“對,找我爹,玲兒,快去把我爹找來。”
“是。”
玲兒匆匆離開薔薇宮,往宮外隴西王住的府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