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在酒樓位置偏高,半個街市盡收眼底。綠珠所指的方向在窗子的斜對面。
那是一條很偏僻的窄巷,巷子兩邊堆著破爛的雜物,一個身穿素色錦衣的貌美婦人,正急急的往巷子另一端走。
這人腳步很快,用錦帕掩住口鼻,一路低頭來到一處偏僻的小門,抬起頭看四下無人,推門鉆了進(jìn)去。
“小姐……這人是……”綠珠詫異。那婦人雖只抬了一下頭,我二人卻都看清楚了。
她是將軍府蘇宏的二夫人,蘇傾月的姨娘,陶氏。
我輕輕的抿了一口茶湯,緩緩咽下。
有意思,這就有意思了。
這陶氏出身大家,且一向好潔。對于吃穿住行相當(dāng)講究,平日里丫鬟為她去廚房拿糖水,都要換身衣服再去見她。
記得有一次,她穿著最喜歡的珍珠繡鞋逛花園,在草地里踩到一坨鳥屎,回去后不單鞋子羅襪,連穿的衣服都丟掉了。
此時,她又鬼鬼祟祟的跑到又臟又亂的巷子里做什么?
我順著她進(jìn)去的地方去看,這院落各個房間挨的很近,蜿蜒曲折的,竟看不到她去的方向。
我心思一動,付過飯錢,快速的下樓。尋到那個小巷,順著她走的方向一路跟隨,也來到那扇小門前。
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輕輕一推……
門沒有動,應(yīng)該是被人從里面叉住了。
后退一步觀量,這院墻深深,許多青蔓攀爬在墻體,隱有一些糜糜之聲傳出,給人一種頹廢之感。
“走,我們?nèi)デ懊婵纯础?rdquo;
我順著院墻一路繞行,行了盞茶的功夫,一個轉(zhuǎn)角,眼前頓時熱鬧起來。
有穿著超低領(lǐng)口彩裙的女子搖著羅扇巧笑靚兮,更有幾個膽大的,竟走到路中間,拉著過路的男子手往院里拉“大公子,進(jìn)來玩啊,里面的姑娘個個都水靈……”
我往兩步抬頭去看,一個裹著大紅錦華球的匾額映入眼簾,上面墨筆丹青的舞了三個大字:吟紅樓。
這……竟是一家規(guī)模較大的青樓。
這二夫人,偷偷摸摸從后門進(jìn)青樓做什么……
心思一動,抬腿就要往里走,綠珠一把拉住我,羞紅著臉道“小,小姐,咱們,咱們快走吧。好多人在看……”
經(jīng)他一提醒,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正站在吟紅樓門口的大獅子旁邊,過路的男子遠(yuǎn)遠(yuǎn)看過來,都是一臉怪異,有幾個竟還上下打量我們,目有輕薄之色,竟是把我們當(dāng)成里面的姑娘了。
我微一皺眉,忙拉著綠珠離開。穿過一個巷口,看到前面有個成衣鋪子,略一思量,便走進(jìn)去,和綠珠換了兩身男裝出來。
重新回到吟紅樓,我越過門口的姑娘大步往里走,門后的龜奴便笑道“哎哎哎,你這小娃,知道這什么地方嗎,趕緊走,這可不是你不能……”
嫌他煩躁,我扔了一塊碎銀,他立刻變臉,弓腰笑道“客官您里面請,客官您隨意。”
進(jìn)了大門,便是個滿是花草的中院,許多花草都堆擺在一起,紅藍(lán)紫綠的,非但不美,倒顯庸俗。
再往里走就是大堂,遠(yuǎn)遠(yuǎn)的就有一股酒氣撲來,伴隨著脂粉味道,讓人很不舒服。
微低頭,刻意不去看廳中那些玩樂之人,本想直接穿樓梯去后院,耳邊竟響起一道甜膩的聲音,手臂也被拉住“哎呦,這是誰家小公子,小小年紀(jì),長的真是一表人才。”
“小公子,你看著好生面熟啊,姐姐給你介紹幾個姑娘喝酒還不好?紫兒綠兒,快點下來,有小公子要喝酒了~……”
“來啊~”她話因剛落,便有兩個女子從樓上跑下來,一左一右的過來摟我。
我忙退后一步,耐著性子道“抱歉,我不是過來喝酒的,就是想隨便看看。”
拽我的女人抿嘴一笑“小公子,隨便看看你也來對地方了。你跟你講,我們吟紅樓可是全圣京最大的紅館。什么琴棋書畫,什么歌舞吟詩,只要你點的出來,嵐姐我都能找姑娘讓你滿意。不妨告訴你……”
她湊近我,略有得意的擠著眼睛道“如果你喜歡,我這還有剛從東穆那邊弄過來的小丫頭。長的真叫一個水靈,皮膚真叫一個白。怎么樣,喜歡什么樣的?”
我被她臉上的粉味熏的惡心,退后一步道“不用麻煩了,我只是想隨便看看。”
嵐姐抱起肩膀,上下打量我一圈,見我實在沒有玩樂的意思,臉色一下就暗了。
她揮了揮手帕,讓旁邊兩個姑娘下去,不陰不陽的道“小公子,我這也是開門做生意的,可不是什么花燈戲園子,這的姑娘可都是要吃飯的,若是誰都進(jìn)來只是隨便看看,那這里的人不都得喝西北風(fēng)去啊…”
我暗嘆一聲,心道這老鴇真是難纏,今天不出點血,怕是不能進(jìn)去了。
從里衣里摸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我上前一步遞給她“這位姐姐,實在不好意思,剛才走在門口,見里面的屋角甚是考究,忍不住就想進(jìn)來參觀一下,勞煩姐姐給個方便。”
“哎呦……你這小公子,怎的這般客氣。”她喜笑顏開,一把將銀票拿走塞進(jìn)袖里,樂滋滋的道“也好也好。正好我這會也沒事,不妨就帶小公子隨便看看,咱們這邊請。”
她扭著身子上往樓梯,我跟在后面左右去看,這一排是茶堂,兩邊都是小間,透過窗縫可以看到一些文人騷客模樣的人正在里面吟詩做作,場面也算能入目。
在往里走就是上房,隱隱聽到有琴音飄過,老鴇嵐姐便跟我說,這是雅間,專供一些有點雅氣的人聽琴聽曲的。不過今天人少,只有一個客人,我特意往里瞟一眼,坐在姑娘對面的是一個穿雅藍(lán)袍子的少年,此時正聽一臉陶醉。
在往里走分別是天字號和天字一號上間,這里的幾個房間倒是非常考究雅致,嵐姐說是專門供一些達(dá)官貴客玩樂的,但是自從她們這的頭牌被人贖走后,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來了。
她又帶我轉(zhuǎn)了個彎,去往姑娘們的榻房,遠(yuǎn)遠(yuǎn)的就傳來一陣頹靡之聲,我和綠珠聽的面紅耳赤,便趕緊離開。
茶水間,廚房,花園……
這一路上,我有意無意的問她“咱們這里可有女客?”。
她立刻呲笑,說“這隔壁可就是玉樹林,里面都是玉面郎君,高矮胖瘦的各有千秋,女客自然不會來這里。”
我又問她,“這里可有男客常?。?rdquo;她又是呵呵的笑,說“這里是喝酒玩樂的地方,紅塵女子隨風(fēng)漂泊,哪里能讓人停的住腳。”
看她臉色不對,我也不好再問,一路無言,來到了后院。
一到后院,心便涼了半截,剛才二夫人進(jìn)來的小門已經(jīng)被用柴草堵上了,這院落破破爛爛堆了很多雜物。除了嵐姐帶我們來的這條路,挨著房檐竟還有一條窄路,可以直通大門口。
這一路過來,除了姑娘們的榻房沒去,其他的房間我都看的很仔細(xì)。
二夫人沒和我們遇見,此刻八成已經(jīng)走了。
我暗暗的松出一口氣。
說起來,沒有尋到她也是好事。昨日她坐在家宴后排,穿的也很是低調(diào),我甚至忘了注意她。
若是我們二人在這里撞面,也確是尷尬。是我太過好奇,又過于心急了。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也走了大概半個時辰,嵐姐眼神飄忽,似是有點不耐煩,我想看的事也已經(jīng)看過。無意久留,開口要走,她便引我原路返回。
快到柴房的時候,我隱隱聽到一陣哭聲,再走近了,便又聽到皮鞭抽打膚肉的聲音,和怒聲的呵斥“說,還敢不敢了!敢不敢了!還敢跑,打斷你的腿!”
許是我這身體對這種聲音過于排斥,我忍不住問“這是怎么回事?”
嵐姐往前瞟了一眼,淡淡的回道“哦,是前天剛買來的一個小丫頭,許是又不聽話了,在后面管教著呢。”
我點點頭,本想要走,柴房里的哭喊徒然增大“啊……啊……你們打死我要跑。你們這些混蛋,你們會遭報應(yīng)的!你們都是混蛋……啊…救命……啊……啊…”
“你個小蹄子,還敢嘴硬,今天就打到你服軟為止,還治不了你了!”
“啪啪……啊…救命,誰來救救我………”
心里隱隱有些異樣,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步,嵐姐的面色一變,道“我說小公子,這屋子你也看了,房間你也瞅了。我勸你一句,這該管的你管,不該管的最好也不要管。管教姑娘,是我吟紅樓的私事,小公子若是無事,就先請回吧。”
她的逐客令說的直白,我本該轉(zhuǎn)身就走的,但是房里的哭喊實在讓人心中異動。使了個眼色讓綠珠擋她一會,腳下加急走往柴房,嘩啦一下推開房門。
房間的一角蜷縮著一個嬌小的女子,兩名龜奴人手一只黑柄軟皮鞭,正狠狠抽打著地上的女子。
女子長發(fā)散亂,一臉的淚痕,絕望的在地上滾著哭喊“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吧……”
心中猛的一顫,無數(shù)種情緒一齊擁來,我扶著門框險些站立不穩(wěn)。
阿朵,怎么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