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年的慣例，母親會在護國寺里再待上一日。但因我的傷勢，她決定今日便回到侯府去。
我想了想，雖然今天叫霍姨娘母女兩個吃了虧，然而霍姨娘一向是個會裝模作樣的。雖然論年紀，她比我母親還要大上一歲，然而生得嬌媚，且又是從小跟在我父親身邊的，很是得父親寵愛。她吃了大虧，焉有不告狀的道理？
父親向來偏疼沐靈菲，聽她們母女一哭訴，說不定我做的就要前功盡棄。
因此，我也很想立刻就回去。
好在護國寺離著侯府不遠，又都在城里，便是晚些到家，也沒什么關(guān)系。
幾個丫鬟好一通忙亂，收拾了行禮，母親帶著我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一路上，我靠在母親身邊，雙手抱著她的胳膊，片刻都不想松手。
母親或許是以為我剛剛受了委屈，所以會格外眷戀她，只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發(fā)，便將我摟在了懷中。
我鼻子一酸，險些掉下眼淚。生怕被她發(fā)現(xiàn)，忙將臉藏在了母親的懷里。
回到了侯府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擦黑了。按照慣例，該是去春草堂給老夫人請安的時辰了。
母親因是去為外祖父跪經(jīng)祈福，所以身上的衣裳首飾都是素淡的，便要先回了梧桐軒去換衣裳。
只是這衣裳還沒換好，就有個春暉堂的仆婦來說老夫人那里請母親過去說話。
母親怔了一下，連忙道：“我知道了，回去告訴母親，我換了衣裳就過去。”
那仆婦福了福離開，我便冷笑：“好長的耳報神。”
母親所住的梧桐苑，是侯府的正院，而春暉堂在后一進院子里邊。母親才回來，春暉堂竟立刻就派了人過來。不用說，肯定是有人通風報信的。
“嫣兒慎言。”母親沉默了一下，才勉強笑道。
“或許，是你祖母有事與我商議呢。”
我攤攤手，完全不相信這樣的理由。
說話間母親已經(jīng)將白衣脫下，換上了淺草色闊袖上襦，碧青色縷金挑線紗裙。頭發(fā)也重新挽了起來，又在發(fā)髻間插了碧玉七寶玲瓏簪，整個兒人看上去溫婉端莊，清麗無雙。
“娘，我陪你一起去。”
母親猶豫了一下，“嫣兒，你身上還有傷呢，先回去歇著好不好？”
“不過是磕碰了一下，我又沒事。”我執(zhí)拗地堅持。母親見拗不過我，只好點頭同意。
到了春暉堂的時候，院子里已經(jīng)是燈火通明了，里邊正傳出陣陣的笑聲。游廊底下，有幾個小丫鬟正坐在臺階上說著悄悄話。
見我們進來，都連忙站起來，有個機靈的扯著脖子就喊了一句：“大夫人和大小姐來了！”
屋子里笑聲頓時就停了。
我側(cè)頭看了一下，母親的嘴角依舊掛著笑容，只是有些苦澀。她在這侯府里，總是隱隱有一種被人排斥在外的感覺。
里邊快步走出一個容貌俏麗的丫鬟，微笑著打起了水晶簾子，“老夫人正等著大夫人呢。”
母親頷首，拉了我的手舉步進了屋子。
老夫人正端坐在上首，身邊坐了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婦人，這婦人生得一張白凈的鵝蛋臉，笑起來眉眼彎彎，正捂著嘴不知與老夫人說了一句什么，見到母親，立刻站了起來，笑吟吟道：“大嫂回來了？一路辛苦了。”
母親點點頭，微笑：“多謝二弟妹。”
那婦人正是我的二嬸，祖母的親侄女，侯府二夫人小謝氏。
除了小謝氏外，一同站起身的還有侯府里的幾個孩子，沐靈菲也在其中。只是從我們一進來，她原本笑著的清秀臉孔就變得僵硬了，仿佛害怕似的垂著頭，不時地瞟一眼我母親。
彼此見過了禮，老夫人便叫母親坐下，淡淡問了一句：“這兩日可還好？不是說去三天么，怎么就提前回來了？”
問這話的時候，嚴厲的目光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母親見她面色不虞，連忙又站了起來，恭敬地說道：“有勞母親惦記著，這兩天一切都好。只是嫣兒有孝心，也追了過去為她外祖父上香。我見這孩子頭上有傷，便先行回來了。”
“難得大丫頭有這份孝心。”
“也是她一份孝心。”老夫人沉默了一下，端起身邊的茶水，垂下了有些松弛的眼皮，“說起來也是她們姐妹淘氣，幸而有驚無險。”
只一句姐妹淘氣，便將沐靈菲輕輕摘了出去。
母親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愣了一下后，便皺起了眉，眼中也露出了不快。
我心中嘆息，母親性情溫婉，然而心思又有些單純，什么心事都擺在了臉上。這樣的性格，可不是叫人容易拿捏嗎？
老夫人卻猶似沒有看到一般，面上神色淡淡的，對母親說道：“大丫頭叫人將菲兒的東西從梧桐軒都送到了聽雨閣，這也未免太過了。她今天傷著了，心里委屈，但姐妹就是姐妹，哪里有隔夜的仇？菲兒在你身邊養(yǎng)了這么多年，驟然被送回去，叫人怎么說她？依我看，還是叫她住在你那邊兒穩(wěn)妥。”
“是啊大嫂，我看啊這里肯定有誤會，菲兒平?？墒莻€招人疼的孩子。你們呀，就不要跟她個小丫頭一般計較了。”
小謝氏笑著說道。
我也笑了，合著這還成了我心胸狹窄，跟庶妹計較了？
“母親，菲兒錯了，求母親原諒菲兒好不好？”
沐靈菲從老夫人身邊站起來，走到母親跟前跪了下去，昂起一張淚跡斑斑的臉，抽噎著哀求：“菲兒不想離開母親……”
母親低頭看著這個庶女，面上露出了為難之色。
沐靈菲從五歲起就在她的身邊養(yǎng)著，如今都七八年了，哪里會沒有一絲的感情呢？看著沐靈菲哭得眼睛紅腫臉色蒼白，抽抽噎噎氣息不穩(wěn)的，想來母親心里也不好受。
不過，母親還是搖了搖頭。她伸手拉起了沐靈菲，柔聲道：“你這孩子說什么傻話呢。”
沐靈菲眼睛一亮，“母親您同意我留下了嗎？”
說著，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怯生生地，叫人看了都不免心生憐惜。“可是，大姐姐她會不會生氣？”
我放了心，沐靈菲很有些小聰明，只可惜，這小聰明沒有用對了地方。
母親再和軟，經(jīng)歷的人和事也不是沐靈菲能夠比的，當然能看出沐靈菲是在裝模作樣，臉色便冷了下來。
就連上首的老夫人，也忍不住皺了鄒眉。
“你大姐姐不會生氣的。叫你搬出去住，也是我前邊與她說過，你的年紀也已經(jīng)大了，總不能一直住在梧桐苑里。”
“母親！”
沐靈菲捂住了嘴，哭道：“母親這是怪女兒了嗎？”
“這是怎么了？”
正亂著，外邊簾子掀起，我的父親，也就是當朝的永城后，沐容走了進來。
他身上穿著月白色薄緞子直裰，因天熱又是在自己家里，便沒有罩袍子。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但歲月在他臉上并未留下過多的痕跡，反而因多年來的閱歷，使得他身上有一種成年男子的儒雅俊美。
一進門，父親便看到了沐靈菲正站在母親跟前哭著。
沐靈菲見他進來，也是反應(yīng)奇快，立刻就轉(zhuǎn)身奔到了他的跟前，哭道：“爹爹，您跟母親說說啊，不要叫我離開她，菲兒舍不得搬出去，舍不得離開母親！”
父親看了母親一眼，先不及理會沐靈菲，大步過去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點頭，“今日回來晚了些。”
我敏感地察覺到，父親臉色僵硬了一下，只是轉(zhuǎn)瞬間又恢復(fù)了常色。
“今兒與幾位同僚一起飲酒，說得興起，便忘了時辰。”
父親笑道，似是怕老夫人追問，連忙又問道，“母親這里是怎么了，菲兒怎么這樣不懂事，在你祖母這里胡鬧？”
語氣很是嚴厲。
沐靈菲一怔，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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