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時,妹妹已經(jīng)做好了早飯,正捧著兩腮坐在堂屋里發(fā)呆,陳策進屋了她也渾然不知。
“想什么呢?”陳策走到佳佳面前晃了晃手。
回過神來的佳佳抬頭望著他,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里全是霧氣,紅潤的鼻尖抽了抽,陳策從她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心中卻是莫名一顫。
“沒什么,昨晚做噩夢罷了。”佳佳吸了吸鼻子,躲開了陳策詢問的目光,起身給拿起碗給他舀了一大勺白米飯。
不知為何,陳策本能的覺得她的夢和自己有關(guān),而且還是噩夢,想安慰一下她,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默默地接過妹妹遞過來的碗筷,埋頭吃飯。
飯菜都是昨天的喪宴剩下的,初夏的灼熱讓飯菜只是過了一天就有些餿了,等今天過后,吃不完的飯菜也只有倒進豬槽里了。
一場寂靜的早餐很快就過去了,兄妹兩人顯然都沒多少胃口,只堪堪一碗就都放下了碗筷,見哥哥吃完了,姐姐便開始收拾起碗筷和桌子。
陳策嘴唇微張,好幾次想說出口,卻又不知該怎么說,本來想好的話硬生生嗝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地,忒難受。
“佳佳——”
“我......我去城里一趟,你一個人在家要乖一點,小心一點。”收拾起碗筷準備去廚房清洗的陳佳佳停下了腳步望向哥哥陳策,點了點頭。
只是那雙抱著碗筷的小手,兩個拇指不安地磨著碗口,出賣了她不安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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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出村辦事兒?”瘦巴巴的老村長打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手里捧著翠竹水煙筒,三角眼瞟了眼站在門口的陳策。
“是的,老村長,我要去城里一趟。”陳策恭敬道。
老村長趙斌賢沒有說話,坐在堂屋居中的太師椅上抱著小孫子,自顧自地將兩張皺黃的煙葉卷成拇指大小,塞進煙斗里,又打開煙嘴,讓穿著開襠褲的小孫子去里屋拿了兩塊冰糖過來。
“嘿,你個好吃嘴。”看著小孫子盯著冰糖流口水,老村長笑罵著先給小孫子喂了一塊冰糖,逗了逗孫子,再把剩下那塊冰糖放進了儲水筒里。
不一會兒,一陣咕...咕聲從水煙筒里傳來,一股子煙味兒在堂屋里彌漫開來,還帶著一點淡淡的甜香。
陳策如同乖巧的孩童般,站在門口微微低著頭,擺著一副晚生后輩的姿態(tài),靜靜地等待著老村長的話。
老村長趙斌賢酷愛水煙筒是大青山周圍人盡皆知的,不過因為北方歷來缺水,百姓們多是抽旱煙管,抽水煙筒的倒是少見得很,陳策想著。
“你回來的時候記得快天黑了就別走夜路,找個鎮(zhèn)子或者村子人家暫住一宿,明白?”拔了好幾口水煙,直到煙霧彌漫得陳策都快看不清老村長的面容時,這在位三十多年的老村長才緩緩開口。
“明白的,老村長。”經(jīng)過了昨晚的離奇經(jīng)歷,陳策再回想起以往這位保護了青山村三十多年的老村長的種種傳聞,不由心生敬畏。
他相信在這方面,老一輩絕對是用了無數(shù)的鮮血才換來的經(jīng)驗。
陳策告罪一聲準備離開,老村長又說道:“到了城里如果要留下,也盡量別走夜路。”
這句話有些云里霧里的,陳策沒有聽明白,但因為昨晚的事兒心里一直發(fā)虛,不敢跟老村長交流太多,隨口應(yīng)了一聲,離開了村長家。
在陳策離開后,云霧裊繞中那雙三角眼猛地散發(fā)出一陣精光,只是一瞬間,隨后又變得懶散起來,眼簾輕垂,拔了口水煙筒,吐出一輪煙圈,嘆氣喃喃道:“鬼叫人子,不得不死——”
“我只是想保全這個村子罷了。”
老村長那里打過招呼后,陳策回家第一時間開始收拾起那個單肩包。因為晦氣,他另外找了個包,將那四個小玉器單獨用報紙抱起來后塞了進去。
讓妹妹看好家記得給豬喂食,又把小六放了出去自己再田間捕食后,陳策駕駛著老爹留下的摩托車駛上了進城之路。
郫縣。
只有兩百多萬人口的郫縣其實并不大,進城后陳策騎著摩托半個小時就從城南跑到了城北老街,差不多就是跑穿了這座城市。
郫縣老街是老郫縣的舊址,民國時期這條街就開始流行古玩,幾十年前那種動亂里茍延殘喘挺過來后又成了郫縣首屈一指的古玩街。
然而當陳策抱著懷里的小玉器上門時,那些古玩店要么只是看了一眼就黏人不收,要么就是一些目光賊精賊精的幾百塊就想買下。
陳策當然不干,這可是他差點用命換來的,百分百古董,還是玉器,幾百塊就想黑吃啊!真是欺負自己不懂行情是吧!
烈日當空時,陳策已經(jīng)從街頭跑到街尾了,居然一件小玉器都沒有脫手。
眼看著最后一家名叫言馨堂的古玩店,他暗自想著要是這家店還不收,干脆去隔壁城市逛逛,反正天還早著呢,初夏時節(jié)天黑一般都要八點去了,摩托騎快點應(yīng)該能趕回去。
走進店里,只見言馨堂內(nèi)的裝飾都很簡樸,一個皮膚斑白禿頂?shù)男±项^坐在藤搖椅上聽著收音機,哼著小曲兒。
似乎是感覺到有客人進店,老頭睜開了眼簾,淡淡看了眼剛進門的陳策,隨后又閉上了眼睛。
“后生仔,老頭子不收鮮貨。”
剛進門的陳策被這句話楞住了,隨后那老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嘖了一聲又睜開了眼睛,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珠子不住地在陳策身上打量著。
“嘿,居然還是個野耗子。”那老頭咧嘴笑道,露出了為數(shù)不多的燦黃牙齒,眼角流露出一絲好奇。
聽老頭的口氣,陳策暗想八成是遇到行家了,當即欣喜,哪怕這人指條路也好??!
于是擺出一副后生仔的姿態(tài),對老人道:“半路出家只求口飯,老前輩可否指點一二。”
“你這后生仔哪兒學來的對子,還挺順溜。不過老頭子信奉‘相逢即緣’,你要是信得過,就把門關(guān)上,老頭子給你看看。”老頭更加來了興趣,拿起一把折扇在手中把玩。
好不容易遇上個行家,陳策哪里不同意,連忙點頭。
茶幾前,兩人對坐下,陳策拿出來被報紙包裹的小玉器放在玻璃茶幾上,緩緩打開。
那是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通體方形,白玉玲瓏,上方雕刻著一只鳥類。
陳策只能看出這東西不菲,但到了小老頭手里,卻不斷從小老頭嘴里冒出各種詞匯。
“嘖嘖~這是一枚印章,典型的春秋戰(zhàn)漢時期工藝,玉質(zhì)上來判斷應(yīng)該是和田白玉,玲瓏剔透,邊角布局,設(shè)計得當,通體皆靈,特別是這只鳳,栩栩如生的雕刻技藝實屬罕見,春秋戰(zhàn)漢時期能用得上鳳的,只有王公諸侯了。”小老頭說了大半天,卻看到陳策聽得有些云里霧里,不由搖了搖頭。
“我看看下面的刻印。”小老頭小心翼翼地將玉器倒過來,瞇著眼睛很仔細地查看那刻印。
“陳公子鳳——這是私印啊。”小老頭忽然皺起了眉頭,思緒不知飛往何處。
一邊的陳策低頭小聲問道:“老人家,這玩意兒值錢嗎?”
“嘿,錢?這玩意兒可不是錢那么簡單的,就單說玉質(zhì)春秋印,少說二三十萬收得人一大把,但你這明顯是諸侯印,還是和田白玉種,甚至可能是周天子或者漢皇帝御賜的,收藏價值就得再翻十倍,跟國寶級文物擦個邊兒,能買賣,但是——”說道最后,小老頭子冷呵一聲,冷眼望向聽得興高采烈的陳策。
而陳策呢,還在那二三十萬上興奮得很,再后來翻十倍,已經(jīng)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的表情了。
“這玩意兒還是個鬼叫子,你怕是沒命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