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按住嘴巴,吃驚地望著碧格。她卻很淡定,嘆了口氣,低聲道:“是我二姐。”
我奇怪,問她:“怎么你們也唱這樣的歌?”
碧格又嘆了口氣,道:“二姐不知從哪學(xué)來的,就會這兩句,翻來覆去地唱。她瘋了!”
我仔細(xì)一聽,果然不是母親的聲音。我舒了口氣,道:“哦,我媽也瘋了。”
碧格望了我一眼,沒說話,輕輕地走到窗前,撩開窗簾一角往外看。我好奇,跟了過去,也順著她撩起的一角往外看。
院子里站著不少人,都是蒙古人的打扮,他們圍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說著什么話,有的說蒙語,有的說漢語,意思是勸她回屋睡覺。那個女子不理眾人,只顧自己又唱又笑,手舞足蹈。
碧格指著那個女子道:“她就是我二姐,叫莎林娜,兩個月前就瘋了。”
“哦,”我點點頭,道,“因為什么瘋的?”
碧格又幽幽地嘆了口氣,沒說話,臉上呈現(xiàn)出一抹憂郁。這抹憂郁立刻讓我聯(lián)想到我之前見過的那個蒙古姑娘,她們的神情簡直沒有一點差別。
我不由想,難道碧格和我之前見過的蒙古姑娘是雙胞胎姐妹嗎?
莫非,我之前見過的,就是碧格的二姐,此時在院子里發(fā)瘋的莎林娜嗎?
透過玻璃窗,我仔細(xì)打量著莎林娜的相貌,她卻和碧格長得完全不一樣。碧格是那種小巧玲瓏的身材,小臉圓圓的,顯得特別飽滿;而她的二姐莎林娜的身材卻是特別高挑,臉也很瘦削,雖然衣衫不整蓬頭垢面,但是難掩她的美麗。
我脫口問道:“除了你二姐,你還有姐妹嗎?”
碧格狐疑地瞅了我一眼,道:“有。我還有個大姐,不過她兩年前就死了。”
我一聽,直覺得背上襲過一絲涼意,不由地抖了兩下。我無法猜測,之前遇到的那個蒙古姑娘是不是碧格的大姐,只是覺得這一切太離奇,我的智商根本解釋不了。
此時,屋外更亂了,莎林娜披散下了頭發(fā),不知從哪里撿來一根木棍握在手里。只要有人靠近她,她就使勁拿木棍抽。于是,誰都不敢靠近她了,只站在一旁勸她。
忽然有人叫道:“王爺來了!”
于是人群讓開一條通道,只見一個矮個子的中年男人背著手走了過來,沉著臉,陰鷙的眼神掃射了一遍圍觀的眾人,罵道:“真是一群廢物!連一個女人都對付不了,還怎么能護住我的草原?”
眾人都默默地低下頭,不說話。
我想,莫非這就是齊木斯愣王爺嗎?可是聽張馳說,他是清朝的王爺,怎么會活到現(xiàn)在?或者,張馳原來說錯了,齊木斯愣就是一個當(dāng)代的人,而不是清朝的?
可是看齊木斯愣和碧格,他們確實像是清朝的打扮。不過蒙古人的打扮和漢人不同,就是現(xiàn)代,他們都穿著長袍。
我應(yīng)該相信誰呢?
不由的,我望望身邊的碧格,她活生生地就在我的跟前,而且身上散發(fā)著一股特別好聞的青春和清純的氣息,怎么可能是鬼呢?
無意間,我的臉碰到了她的臉,感覺燙燙的,并不是如鬼一樣的冰冷。
她側(cè)開頭,不悅地望了我一眼,又向外望。
外面,齊木斯愣接著道:“來人啊,把她給我押進(jìn)屋里鎖了,沒有我的允許,不得放她出來!誰要膽敢違抗命令,格殺勿論!”
又是一個格殺勿論,看來這個蒙古王爺?shù)钠獯_實有夠暴的。
眾人哦哦連聲,卻誰也不敢上前去抓莎林娜。
齊木斯愣雙目一橫,不怒自威,喝道:“我剛才說的話都忘了嗎?都想死是不是?”
那些手下們這回不敢怠慢了,紛紛擁上前去。莎林娜見人們過來抓她,停止了歌舞,恐懼地倒退著,忽然向碧格的房間跑過來。接著,便聽到門板被啪啪地拍響了。
我一時慌了,求助地望著碧格。碧格更慌,渾身甚至抖了起來。她忽然道:“快點,你再躲到床下!”
我不及細(xì)想,像個耗子似的又麻利地鉆進(jìn)了床底。
與此同時,門被撞開了。莎林娜闖了進(jìn)來,跑到碧格的背后躲了起來,不住地嚷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不要住黑屋子!”
緊接著,腳步聲響了起來,似乎進(jìn)來了許多了。我從床的垂幔下望出去,只見一片密密麻麻的腿。
“莎林娜,快點跟臺爾吉走!”這是齊木斯愣的聲音,威嚴(yán)中帶著幾分兇狠,讓人不敢相信他就是莎林娜的父親,“否則,我要你的命!”最后這一句,簡直就帶著一股殺氣,連躲在床下的我,都能感覺到一股殺氣。
“不,我不要走,我不要住黑屋子!”莎林娜著急地喊道,哭了起來,“黑屋子里有鬼,有鬼,有好多鬼!我不像嫁給那個喇嘛……”
我聽到喇嘛,立刻警覺了起來。生在蒙古族的聚居之地,我從小就見過不少喇嘛,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先前在北草地和蒙古姑娘斗法的那個。我不知道莎林娜說的是不是那個喇嘛,但我好像覺得喇嘛是不結(jié)婚的,她怎么會嫁給喇嘛呢?
“二姐,別怕!”這是碧格的聲音,聽得出來還算冷靜,“臺爾吉,你不必把她屋里的燈弄滅了。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就不要再為難她了好嗎?”
吉爾吉的聲音說道:“我們從來沒有把她屋里的燈弄滅,是她自己弄滅的。這個,真不關(guān)我們的事,我們每晚在她的房門口輪值,看到燈滅了,我們就立刻進(jìn)去點上。可是我們剛一出來,燈就又滅了。”
齊木斯愣沉聲道:“不要管她,帶她回去!”
“不要啊,不要!”莎林娜的叫聲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碧格救我,救我??!”
“等等!”碧格忽然道,“父親,你就是怕二姐逃走才把她關(guān)在屋里的。是不是她只要不逃走,就不用再關(guān)在屋里了?”
“哼!”齊木斯愣不滿地道,“我不關(guān)她,估計她現(xiàn)在不知逃到哪里了?以前被她騙了幾次,每次都說她不跑了,可是沒過幾天總要跑!我再也不會相信她的鬼話了,你也給我老實點!”
碧格頓了頓,道:“父親,您看二姐都瘋成這樣了,怎么配做桑吉喇嘛的妻子呢?您還是推了吧!”
“放肆!”齊木斯愣厲聲喝道,口氣完全不像父親對女兒的,“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來教訓(xùn)我!告訴你,她活是吉桑喇嘛的人,死是吉桑喇嘛的鬼,誰也別想改變這個事實!”
“可是,”碧格帶著哭腔乞求道,“可是大姐嫁給吉桑已經(jīng)死了,二姐還沒嫁呢,就已經(jīng)瘋了,吉桑到底能帶給我們什么?永夜怕什么,我們離開這里不就行了嗎?即使不離開,我們就過著這樣沒有太陽的日子,不是一樣地生活嗎?何苦葬送了大姐又葬送二姐呢?”
我聽到碧格說到什么永夜,心里不由一動,身體也不由抖了一下。原來這里的天也是永遠(yuǎn)不亮的,是那個叫吉桑的喇嘛搞出的鬼,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這個吉桑喇嘛估計很厲害,連那么殘暴的齊木斯愣王爺都要聽他的話。
“啪”的一聲,像是摑耳光,碧格不說話了,接著是齊木斯愣的憤怒到極點的聲音,罵道:“大不敬,對神靈不敬,對天地不敬,有朝一日都會萬劫不復(fù)!”
然后,聽到碧格嚶嚶地哭了起來。她在我的印象里,是那么的弱不禁風(fēng),那樣的憂郁傷神,怎么能再受到傷害呢?但是我又能怎么樣?當(dāng)時恨極了那個齊木斯愣,對自己的女兒都這么歹毒,真不是個好東西。
我握緊拳頭,在地上狠狠地砸了一拳,胳膊肘子抬起的時候,無意碰到了床板,呯的響了一聲。立刻便聽到臺爾吉喊道:“誰?誰在床下?”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近了我。下一刻,床幔被掀開了,我的驚恐的目光和臺爾吉的兩道鷹隼似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我的心就要跳出胸腔了,怕到了極點。
可是臺爾吉卻又把床幔放了下來,喃喃地道:“奇怪,什么都沒有!”
“帶走!”齊木斯愣大聲命令道。
接著我聽到莎林娜撕心裂肺的哭叫聲,之后被眾人押解著出了門。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終于消失了。院子里恢復(fù)了平靜。
隔了一會兒,碧格仍不叫我出來,我只聽到她在地上來回踱步的聲音,一邊嘴里低聲道:“怎么辦,怎么辦……”估計是她嚇傻了,忘記了床下還有個我吧。
我小聲道:“碧格小姐,我能出來了嗎?”
碧格這才反應(yīng)過來,道:“哦,你,你說該怎么辦呀?我好怕……”
我從床底鉆了出來,只見碧格失魂落魄地站在當(dāng)?shù)?,兩手絞著衣角,臉上淚光盈盈??吹轿遥s忙走上前來,兩手拉住我的手,道:“怎么辦?你說怎么辦?臺爾吉剛才看到了你,他一定會告訴父親的。父親的脾氣你不知道,他真的會殺了我的!”
從她害怕的表情當(dāng)中我能看出,齊木斯愣真的兇殘到會殺自己的親生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