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全是黑暗,我的身體在急速下陷,感覺渾身被泥水緊緊地包裹著,擠壓著。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一樣要死了,我看不到他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我的腦中出現(xiàn)了母親、父親和妹妹的音容笑貌,從此開始,我就要和他們永遠(yuǎn)地離開了。
這到底是因為什么,我沒有害過人,沒有做過壞事,為什么要報應(yīng)在我頭上?瘋了母親,死了的狗,沒有一件是我所能左右了的。
可是這些想法,這些不甘,也只在一瞬間,因為我的意識很快就不由我了。
就在我的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忽然覺得身體一下子輕松了許多,裹在身上,蒙在臉上的淤泥似乎沒有了。我一下子脫離了所有的束縛和負(fù)擔(dān),居然能呼吸了。這時我才真正地懂得,一個人能自由地呼吸該是多么美妙的事。
于是我大口吸了幾口氣,意識一下子清醒了許多。我的腦子還沒來得及旋轉(zhuǎn),就感覺自己摔到在一片堅實的硬地上,摔得骨架都散了,渾身疼痛不堪。
可是我此時顧不得疼痛了,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是在哪里,眼前一團(tuán)漆黑。我掙扎地爬起來,摸索著向前走,竟然是很空曠的。我咳嗽了一聲,吐出幾塊污泥。我的咳嗽聲在空間里蕩漾著回音。
莫非這是地獄嗎?我不由這么想。今天經(jīng)歷了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不得不重新審視我的世界觀了,以前不相信的,現(xiàn)在由不得不信;以前相信的,現(xiàn)在反而開始懷疑了。
地獄,這個只能在電腦和小說里看到的名詞,此時卻清晰地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我伸手抹掉臉上的泥水,使勁跺著腳抖落身上的污泥,感覺清爽多了。管他吧,不管這里是地獄還是人間,不管我是人還是鬼,起碼我還存在著,像人或者像鬼一樣地存在著。或者說,我還活著,就算是鬼,也是一種活法。
有意識,能思考,自由,就是活著,活著就是一種幸福。
哪怕死了,只要自由,就是活著。
為了證明我還活著,我清了清喉嚨,喊道:“有人嗎?”
我的話音剛落,聽到嘭嘭嘭的幾聲響,眼前驟然變得一片通明,四周的墻壁上懸掛著幾口鍋里燃起了火,照得整個空間亮如白晝。我嚇了一跳,這些鍋怎么會自己著火呢?物理學(xué)常識告訴我,燃燒的兩個要素是:一有氧氣,二有溫度。
但轉(zhuǎn)念一想,天上能下火雨,還有什么事情不可能發(fā)生呢?
我鎮(zhèn)靜了一下,開始打量眼前的地方。
原來,我置身于一個空曠的大房間當(dāng)中,應(yīng)該說是走廊當(dāng)中,寬約五六米,長一眼望不到頭,好像曲折迂回,不知通向了哪里。兩面的墻壁都是用石頭砌成的,光滑的壁面上雕刻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圖案。
我無暇去考究這些圖案,無意間轉(zhuǎn)頭,瞥見地下躺著幾具白骨。我嚇得趕忙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睜開,確定那些確實是人的骨架,他們扭曲成一堆恐怖的樣子,顯然他們在死的時候經(jīng)歷了一番特別的痛苦。
再往前看,隔幾步就有這樣的白骨,死里逃生一回,我反倒覺得不怎么害怕了。
至少我現(xiàn)在還不是一堆白骨。我下意識地看看自己,除了一身的污泥,其他還好,沒有變成骨架,也沒有變成僵尸。
我順著走廊往前走,七拐八繞,沒有什么特別的發(fā)現(xiàn),只是隔幾步就會有死人的骨架。不知是原來就有的,還是像我這樣無意闖入的人老死在這里的。
再往前走,出現(xiàn)了叉道,而且不止一條,叉道里面還有叉道,好像一個巨大的迷宮。走幾步就能看到散落在地上的人骨,有完整的,有殘缺不全的,泛著白森森的光澤。
除此之外,再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我留意到,走廊兩個邊上有兩條小溝。小溝里潺潺地流著清澈的溪水,發(fā)出汩汩的聲音,在這靜謐的空間里顯得特別清脆動聽。我正好渴了,蹲下來在溪水里洗了手,鞠了兩捧溪水喝了個飽,又用溪水洗了臉。衣服上有些臟的地方,也都用蘸著溪水擦了擦。
接下來的問題是,我餓了,很餓。
本來在北草地的時候,就好長時間不吃飯了。因為天一直沒亮,我不知道幾天沒吃飯。當(dāng)時就已餓極,后來因為驚嚇過度,反而把吃飯這碼事全然忘記了。此時沒有了危險,饑餓的感覺重新襲來。
可是,到哪里找吃的呢?這里除了白骨,還有其他的東西嗎?白骨可以吃嗎?
我順著石砌的走廊尋找著,從一個叉道進(jìn)入另一個叉道,沒有發(fā)現(xiàn)可吃的東西。忽然,我發(fā)現(xiàn)在一具骨骼的旁邊有個布包,狐疑地走過去,撿了起來,解開布包一看,里面放著一盒壓縮餅干。
這難道就是傳說的四大幸運之一嗎?
餓極了的我不想去研究壓縮餅干從何而來,拿出兩塊就放在嘴里嚼。雖然干澀,雖然帶著點霉味,但是解決饑餓問題還是十分有效的。我還想吃,忽然想起老師說過,壓縮餅干不能多吃,否則會撐死的。
于是我將餅干重新包好,以便再餓的時候吃。
吃飽喝足,我開始思索眼前的遭遇了。
北草地的大火把我們逼進(jìn)了沼澤地,本來要死了,卻又從沼澤地來到了這里。這是什么地方?我不由抬頭看看,這一看,覺得更加離奇了。走廊的頂上并不是石砌的,而是類似于污泥的軟軟的東西。
對,那就是沼澤地。我就是從那里掉下來的。
可是,基本的常識告訴我,軟軟的污泥是不可能平鋪在空氣上的。然而此時,走廊上面就是北草地的那片沼澤地,還蕩漾著亮光,而污泥卻沒有流下來充滿走廊,這是什么道理?理論上不成立啊!
老師說過的物體重力,在這里沒有生效。看來,老師也不是萬能的。
好吧,我暫先不去考慮這個問題了,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哪件是在理論上成立的?但它們都無可避免地發(fā)生了。
我倚著石壁坐了下來,心想老大他們不知道怎么樣了,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了。我們是從同一個地方陷入沼澤地的,就應(yīng)該一同跌入這個地下走廊,然而我尋找了這么長時間,卻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活的人。還有這盒壓縮餅干,它是誰的?
這地下的走廊又是誰修的,用來做什么?
想著想著,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嚴(yán)重的問題,這不是人修的,或者說,這不是人間的地方,而是地獄!如果這里是地獄,一切的怪異現(xiàn)象就都可以解釋清楚了。那片沼澤地,就是隔開地獄和人間的屏障,就是傳說中的鬼門關(guān)。
是的,我來到了地獄!
這個想法讓我頓時毛骨悚然起來,左右望望,墻壁上的那些燈果然像是跳動的鬼火。我束緊了衣服,忽然感覺到徹骨的寒冷。
忽然,我眼角的余光瞥見走廊的遠(yuǎn)處有個人影閃了一下。我頓時警覺起來,叫了聲:“誰?”便站了起來,果然看到一個人影從走廊的拐彎處消失。
我鼓了鼓勇氣,緩緩地向那里走去。
走到走廊的拐彎處,那個人影又在一條叉道口一閃不見了,估計是跑進(jìn)了叉道。
“你是誰?站?。?rdquo;我顫抖地叫了一聲,心想反正我已經(jīng)在地獄了,還怕什么。于是就放開腳步追了過去。追到叉道口,那個人影又向另一條叉道閃了進(jìn)去。這次,我看清了她的背影,穿著一身大紅的拖地長裙,戴著蒙古頭飾,像極了我之前遇到的那個蒙古族姑娘。
我叫道:“你站住,我妹妹呢?”我又追了上去,然而她一閃又不見了。
正跑著,一轉(zhuǎn)彎,猛不防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我跌倒了。那人也跌倒了,哇呀呀地叫著,顯然是害怕極了。我仔細(xì)看那人,原來是酒鬼張馳,他也一樣是滿身的淤泥,只是洗了臉,所以我認(rèn)得。
這些壞蛋,我雖然和他們格格不入,但在這無人的地獄里看到他,沒來由地覺得分外親切。他也認(rèn)出了我,兩人同時叫了出來。
“酒鬼?”
“大龍小兄弟?”
我們各自站了起來,走近了。他拉住我的手就嚷:“大龍兄弟,我可算見著活人了!他媽的從污泥里掉下來,莫名其妙地就到了這個鬼地方,連一個人都看不到,到處是死人骨頭!”
“是?。?rdquo;我說,“真是莫名其妙!你們其他的兄弟呢?”
張馳搖搖頭,說他到了這個地方就一個人,沒見到其他的人。我暗自疑惑,我們分明是從一個地方掉到這里的,就算分開,也不應(yīng)該離得太遠(yuǎn)。難道他們沒有下來,還在淤泥里嗎?那么就是說,他們都死了?
“你手里拿著什么,是吃的嗎?”張馳望著我手里黑布包。
我說是,就遞給了他。他也沒問是從哪弄來的,拿過來就吃。吃了兩塊還要吃,我急忙奪了過來,喊道:“這是壓縮餅干,你想撐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