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是吧,我陪你等。”牧嶼看了她一眼,幫我擦去嘴角的污穢,重新推開了那包廂的門。
我渾身一陣發(fā)顫,下意識地拉住了他推門的手。
他微微俯下身,聲音如暖風刮過我耳畔;“有我在,不用怕……”
包廂里,何老板似乎正打算離開,胖子一直跟在他身后訕訕地想要解釋什么,看樣子,后者是促成這次生意的中間人,只是沒想到秦氏這邊會出這么大的簍子,生生攪黃了一筆大買賣。
“何老板……”李姐見狀連忙迎了上去。
回應她的是一個巴掌,這一掌很重,幾乎將她半張臉的脂粉盡數(shù)扇落,她身形僵硬了一瞬,眼底有片刻的發(fā)紅,但神色立刻就恢復如常,嘴角甚至還噙上了一絲笑:“何老板,這件事是我不對,要不……”
“你算什么東西,也有和我講話的資格?”那姓何的看也不看她一眼,轉(zhuǎn)目瞥見我身旁的牧嶼時,憤怒的臉色才突然變了變,視線落在牧嶼扶住我的手臂上,眼睛一瞇,“這不是牧先生嗎,牧先生是來英雄救美的,還是來和我談生意的?”
這話里隱約透露著一絲拋橄欖枝的意思,眼下秦氏已經(jīng)得罪了他,坐在頭一把交椅上的牧家只要主動出手,談妥這筆生意的機會不可謂不大。
李姐捂住臉,原本還略顯平靜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有些驚慌。
但牧嶼顯然一點也不感興趣:“我從來不和打女人的男人談生意。”
何老板的瞳孔一瞬間縮成了針:“好,你們牧家人有種!”
說著,就甩開那不斷拉扯挽留的胖子,重重摔門而去。
“看看你干的好事!”胖子朝李姐咬牙啟齒地低吼了一聲,仿佛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她。他既然肯做這中間人,自然是能從中拿到極大的好處,現(xiàn)在弄得滿盤皆輸,不可謂不惱。
胖子很快也跟著走了,李姐瞥了一眼我身旁一言不發(fā)的牧嶼,有些話涌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我分明瞧見她眸光深處對牧嶼有那么一絲細微的感激,只是不能言明而已。
陪酒這種事,她應該不止干過一次。
五年前,我剛到Muses的時候,她還只是個普通員工,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勢必經(jīng)歷過不少坎坷,不然今天這一記耳光那么重那么響亮,甩在臉上時,她不可能如此云淡風輕。
“還剩三分鐘。”牧嶼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三分鐘很快就過去,外頭依舊沒有任何動靜,那頂替我和李姐的模特,根本沒有出現(xiàn)。
牧嶼深深看了李姐一眼,扶起我就要離開。
“小顧,我沒有騙你,秦先生確實說過不會讓我們在這里遭遇什么不測。”李姐皺眉解釋。
“對我來說,這已經(jīng)是遭遇不測了。何灝是什么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如果我沒有來,你們會是什么下場?”牧嶼回過頭冷冷反問。
何灝……就是那個前陣子被牽扯進一樁嫩模跳樓自殺案里的富豪?
剛剛那個何老板,居然是他!
雖然不知他用了什么辦法平息了那件事情,但玩弄女人的下作手段卻因此在圈內(nèi)出了名,據(jù)說跳樓的模特就是受不了他某些古怪的癖好,才活生生被折磨瘋的。
如果牧嶼沒有出現(xiàn),我和李姐會是什么下場……
我渾身忽然有些無力,踉蹌著靠在沙發(fā)上坐下,強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
心里某處空落落的,似乎比胃更難受。
以秦以諾的身份,怎么可能不知道何灝的為人?
但他仍舊讓我來了,在吩咐我務必拿下合同的時候,眼底沒有半點的猶豫……
我恨的不是他的冷漠和疏離,而是他的忽冷忽熱和若即若離,總能在我小心翼翼懷抱著一丁點希望的時候,將我狠狠一腳踩入泥土,長此以往,似乎已然成了習慣……
沒有誰能輕而易舉就好了傷疤忘了疼,我也不能。
李姐拿起桌上包,微微嘆了口氣:“小顧,公司還有事要處理,我先走了。”
我應了聲“好”,起身替她拉開門,眼前忽然冒起一陣金星。
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你這樣子就不要送我了,我怕向秦先生交不了差。”
秦先生,又是秦先生……
她今天受的苦比我更多,臉上的五個手指印現(xiàn)在仍紅得出奇,卻絲毫沒有怒色和恨意。同樣只是秦以諾手下的員工,為什么我比她更貪心,總?cè)滩蛔∠胍玫侥切┥萸蟛粊淼臇|西?
到底是秦以諾的錯,還是我的錯,又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錯誤,我不該遇見他,他也不該遇見我?
我十指不由自主地收緊,揚起臉勉強朝李姐笑了笑:“那我就不送了,謝謝你今天幫我擋酒……”
“不必謝我,是秦先生特地叮囑我一定要保護好你。”她也勾了勾唇,踩著細細的高跟鞋大步離去,背影依舊窈窕動人,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狼狽。
我拉門的手懸在原處,怔了一瞬,突然覺得無比的諷刺。
把我送來這樣一個地方,然后讓自身都難保的李姐來負責我的安危?
多么令人折服的邏輯,如果不是醉意逐漸清醒了過來,我?guī)缀醵家乓詾檎媪恕?/p>
“你難道不準備謝我?”身后的牧嶼突然問。
我轉(zhuǎn)過身,艱難地朝他蠕動了一下嘴唇:“今天……謝謝你了。”
“如果真想謝我,那就趕快離開秦氏。”他的眸光有些發(fā)沉,看不出半點開玩笑的痕跡,“我的身邊也缺一個助理,但我絕不會像秦以諾一樣,逼你做任何不想做的事。”
這話多多少少打動了我,我從不記得牧嶼曾作出過什么承諾,大抵他深知除了玩笑之外,余下的話每說一句便要兌現(xiàn)一句,所以才極少像現(xiàn)在這樣面露認真。
說起離開,我有不知多少理由可以辭去Muses的工作,可是這場戲都已經(jīng)演到一半了,為什么要中途離場?
牧嶼定定看著我,像是看穿了我的念頭:“顧云歆,你不要較勁……”
“不是較勁,牧嶼,真不是……”我心里死擰著一個結(jié),嘴上卻死也不肯承認。
“你還嫌被秦以諾害得不夠?”牧嶼忍不住皺眉,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沖動,似乎想要伸手晃我的肩膀,“如果繼續(xù)留在秦氏,誰能保證你的安全?”
“我不知道……”我茫然搖了搖頭。
狗仔隊,秦以諾的仇家和父母,再加上一個與我處處敵對的丁雯……
的確,誰也保證不了我的安危。
可我就像一個早已經(jīng)不小心走進了沙漠的里的人,長途跋涉,脫水干渴,烈日之下,綠洲似乎就近在眼前,卻又時不時地離我越來越遠,即便知道這只是海市蜃樓,我心底也始終還是有那么一絲不甘。
秦以諾啊秦以諾,我是真的不想再這樣跌跌撞撞走下去了,但在這之前,麻煩讓我看一眼你面具下的臉,只一眼就好,看清之后我就會立刻轉(zhuǎn)身離開,這是大抵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的請求……
不將你所給的假象全然戳破,我大抵永遠都會存留一絲幻想,幻想著這一切都是真的,你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在乎我,甚至,或許早已將我當成了一個極為特別的人。
思緒混亂得像是一團麻,直到送果盤的服務生敲響了包廂的門,我才略微回過了神。
牧嶼的眼神一直靜靜停留在我的臉上,一不留神,我竟看清了他眸中一閃而過的失落,像一顆劃過夜空的星辰,也不知墜入了哪一處深不見底的黑暗里。
“牧嶼……”
“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必說,”他笑著搖起了頭,那笑容多多少少有些苦澀,“如果我沒記錯,你還欠我兩個人情。附近有家西餐廳味道不錯,今天陪我去一次吧。”
我點點頭說了聲“好”,沒有辦法拒絕這樣的他。
“用掉一個,就只剩下最后一個人情了……算了,我不強求你離開秦以諾,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照顧好自己,不要因為他的那些麻煩事,再把自己丟到危險的地方來。我不想……再失去一個朋友。”他的語氣看似平淡,我卻分明聽出了一絲無奈。
真的,只是朋友嗎?
“你放心……”我再次點頭。
一開始我留在Muses,是為了讓自己死心,現(xiàn)在繼續(xù)留在Muses,還是為了逼自己死心,同一個目的,換一種方式,也許就不會再那么收效甚微吧,至少現(xiàn)在我正努力不再將他放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也不愿再為他勉強自己什么。
大抵付出得太久,也會變得麻木,得不到回報的感覺能將人生生摧毀。
牧嶼微微舒了口氣,伸手捋了捋我的頭發(fā),將一個頭盔戴了上來:“走吧,笨女人。狗仔隊大概又在外頭堵門了,你說當秦以諾聽到自己的‘女友’在和我單獨共進晚餐的消息后,會在多久之內(nèi)趕過來?”
“一個小時?”我認真地猜測。
牧嶼言下之意,是不打算再拉著我和狗仔隊捉迷藏了。如此一來,秦以諾勢必要有所回應,才不會讓外人發(fā)覺我只是個協(xié)議女友的事實。
若是之前,我哪敢做出這么肆意妄為的舉動,但一想到今天發(fā)生的種種,深藏心底的怯懦就不知不覺淡去了幾分。
就讓他覺得受到了拖累吧,也許只有這樣,他才會發(fā)現(xiàn)我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除卻太在乎他這一點,和別人并沒有太大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