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碗筷的時候,我不經(jīng)意地一瞥,瞥見了電腦上幾張備選的雜志封面。
封面的背景是簡妮酒莊,澄澈的陽光下,模特很美,卻少了幾分靈氣。
“這幾張封面,你覺得怎么樣?”秦以諾輕點鼠標,放大了其中兩張。
這似乎還是他頭一次詢問我什么,當然,除了上一次在電話里問我的名字,我一時間有些不習慣,只能努力不讓自己太拘謹:“男模……角度有些怪,姿勢略顯生硬,女模眼神不夠張力,看不出想要表達的是什么主題。”
“沒錯。”他似乎很贊同。
此時此刻,我離他的距離如此之近,只要稍稍轉(zhuǎn)過視線,應(yīng)該就能看清他瞳孔的每一個細節(jié),甚至能看清瞳仁里那個縮小了數(shù)倍的自己……
心跳鬼使神差漏了一拍,就在我臉頰發(fā)燙之際,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在大學(xué)學(xué)的是什么專業(yè)?”
“美術(shù)。以前加入過攝影協(xié)會,對拍照略懂一點皮毛。”我把桌上的碗筷挪開,腳步也微微挪了挪,不敢再靠他太近,唯恐一不小心就掉進他眼底那片看不見的深淵……
“明天和我一起去簡妮酒莊。”他的聲音淡淡打斷了我的思緒。
“好,”我回過神,伸手指了指壁鐘,“其實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明天’了。”
“早點休息,‘明天’忙完封面之后,你的事情會少很多。”
不知是不是我聽錯,這話里竟帶著一絲略微的關(guān)心。
只是這關(guān)心淺淡得出奇,還沒來得及聽清楚,就消散在了空氣了。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秦以諾,除卻在工作中習慣性地冷漠,他其實并不是一座徹頭徹尾的冰山……要是真的冷漠,真的不近人情,又怎會從那兩個混混手里救出素不相識的我?
這一夜我輾轉(zhuǎn)反側(cè),明知余下的睡眠時間極少,仍是沒法安然入夢,這時倒突然羨慕起了雷打不動的何芹,一想到她居然真的呼呼大睡,把我關(guān)在門外頭,又忍不住一陣咬牙。
稀里糊涂就到了凌晨,我起床洗漱做了早餐,做的還是冰箱里那些速凍餃子,只是換了個做法,不是煮,而是煎。
配上一碟老抽、一碟陳醋,金黃的煎餃,濃郁的醬料,看上去倒也開胃,只是煎的時候不小心被熱油濺到了脖子,燙出了一個不小的紅印。
齜牙咧嘴地抹了些牙膏,那火辣辣的感覺才漸漸消退。
偷瞄秦以諾一個接一個地將煎餃吃掉,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極了他的小保姆。
如果就這樣一直下去,該多好……
明知道有些東西永遠拿不到,有些人自己永遠夠不著,但還是會暗暗地奢望,而且似乎也只有奢望這一條路可以走……
恰在這時候,手機鈴聲響了,竟是何芹。
她的上班時間是八點,故而很少早起,也從未在凌晨打過我的電話,我心里涌起一絲異樣,剛走回房間摁下接聽鍵,就聽見了電話那頭她撕心裂肺的哭聲:“云歆,對不起……”
“你……你先別哭,發(fā)生什么事了,你在哪兒?”我手忙腳亂地問著,怎么也想不明白這聲抱歉的含義。
“昨天我不是故意把你關(guān)在外頭的……”何芹的下一句更讓我摸不著頭腦。
“我知道了,別哭了,就算是故意的我也原諒你了,好不好?難道你哭成這樣,就是為了這個?”
將近十年的朋友了,我在她心中不可能是個這么小氣的人,這事一定另有原因。
鬼使神差的,我聯(lián)想到了靳默函身上。這世上最對不起我的人大抵就是他了,難道何芹這次打電話來和他有關(guān)?
“不是……不是因為這個。”何芹哽咽了一下,斷斷續(xù)續(xù)說出了緣由。
她們公司的所有員工,昨天都受邀參加一場小型舞會,何芹自然也收到了請柬,而且還在門口發(fā)現(xiàn)了一個禮盒,禮盒里是條貴得出奇的長裙,還有一封信,大意是這裙子是一個叫郗愷簫的同事送的,希望她能穿上,在舞會上當他的女伴。
說到這個郗愷簫,我略微有些印象。
何芹不太喜歡在家里提及工作上的事,卻不止一次在我耳邊說起過這個名字,現(xiàn)在想來,她應(yīng)該早就對他動了心。
收到禮物的何芹自是興高采烈,為了能把那條裙子穿得好看,還特地跑去商場買了塑身胸衣和腰封,哪曉得剛到酒店,就看見郗愷簫正摟著另一個女人,而那女人身上的裙子,竟和她是同一款,只不過是最小碼的,一下就把從小參加田徑隊鍛煉出一身肌肉的何芹給比了下去。
這種事她自然不能忍,沖上前大聲質(zhì)問起了那個郗愷簫。
哪曉得郗愷簫身邊的女人,就是為這個舞會買單的人,也是何芹公司的大客戶,惹惱了她的何芹被保安丟了出去,回到家喝了一夜的悶酒流了一夜的眼淚,明明沒有睡著,卻不敢開門讓我看見她難過的模樣,怕我擔心。
長這么大,她應(yīng)該還是頭一次被暗戀的人看笑話,而且還是當著那么多同事的面。
后來,被掃了興的大客戶沒結(jié)舞會的賬,何芹的一大幫同事面面相覷,在酒店里下不了臺,只能咬著牙一人拿出千兒八百才勉強湊齊了錢,大客戶那邊自然不敢去得罪,只能尖酸刻薄地挖苦何芹,叫她早點滾蛋不要再來公司丟人現(xiàn)眼。
聽她說完,我只覺得握著電話的手一陣陣的發(fā)顫,好一會兒,才勉強壓抑住心中的怒氣。
這顯然是有人在整何芹,而且手法還很高明,可何芹像我一樣只是個小小的職員,究竟誰會對她這么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這一個電話,我還不會知道,平日里那個嘻嘻哈哈、張牙舞爪,見我被欺負卻總會第一時間擋在我身前的何芹,居然也有這么脆弱無助的時候……
“云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打電話問郗愷簫,他也說從沒寫過信、送過禮盒給我……你比我聰明,幫我想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你先別急……”我心雖仍揪著,但略微松了口氣。
她昨天連門都不想開,今天卻肯給我打這個電話,說明多多少少還是想通了一些,至少暫時不會做什么傻事。
“你們單位,還有沒有別人暗戀郗愷簫?”我問。
何芹認真想了好一會兒,才抽噎道:“沒有……別人都嫌他長得丑又沒錢,只有我欣賞他身上的藝術(shù)氣質(zhì)……可是他從來都不正眼看我,嗚,云歆,我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有人喜歡……”
“當然不是。”我連忙安慰,腦海中突然閃現(xiàn)一個疑團。
既然郗愷簫既沒才又沒貌,那么……那個大客戶是怎么看上他的?
能辦得起這么大的舞會,還有整整一個公司的人捧場,說明那女人在商界應(yīng)該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舉足輕重的地位對應(yīng)的往往是深不可測的城府,若說她和何芹一樣,也是被郗愷簫身上的藝術(shù)氣質(zhì)所吸引,鬼才會相信,至少我是不信……
“你們那個客戶叫什么名字?”我問。
“榮詩濰……”她吸著鼻子道。
這個名字很陌生,我一時半會兒根本沒有頭緒,本想再問點什么,但出發(fā)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只能匆匆安慰她幾句掛斷了電話。
去簡妮酒莊的路上,秦以諾一眼就看出我心神不寧:“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不是……”我搖了搖頭,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那個名字,“秦先生,你認不認識榮詩濰這個人?”
也不知是不是我太多心,他的眸光一瞬間似乎漆黑了不少:“你知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