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那個人已經(jīng)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年紀(jì)輕輕就去給人看大門,估計是生無可戀,混一天算一天了。
我按照許東方告訴我的信息找到了一家玩具廠,在市區(qū)的邊上。工廠的大門破破爛爛,估計有年頭了。門口拴著兩條大狼狗,一見我靠近就扯著嗓子狂叫起來。
我心說就這破廠子還要什么看大門的?誰會來偷東西?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狼狗叫個不停,很快,一個年輕人從大門旁邊的小屋里走了出來。說他是年輕人,也僅僅是看歲數(shù),如果看他的穿衣打扮和精氣神,那真是老氣橫秋,好像七老八十一樣。他有氣無力地朝著兩條狗喊了一嗓子,別叫了,呆著。
聲音里沒有半點的威嚴(yán),但是狗卻聽話,立馬就安靜了,估計跟主人太熟悉了,已經(jīng)通了人性。
我說,你是王忠吧?
他費(fèi)勁地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像是剛睡醒一樣,說,是,有事嗎?
我說,有事,咱們能到屋里說嗎?
王忠狐疑地看著我,一動不動,愣了半天,不知道他腦子里在想些什么。過了好半天,他終于開口,說,進(jìn)來吧。
我剛走進(jìn)屋里,一股潮濕的霉味就撲面而來,我強(qiáng)忍著扭頭走出去的沖動。屋里的溫度并不比外面高多少,我掃視了一圈,沒看到任何取暖的設(shè)備。一張破舊的木頭單人床幾乎占了房間一半的面積,上面的被褥已經(jīng)臟得早就變了顏色,我懷疑他從來就沒洗過。旁邊是同樣破舊的木頭桌子和木頭椅子,他往椅子上一坐,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好像隨時都會垮掉。桌子上全是灰塵,凌亂地擺著一些礦泉水瓶子,有的空了,有的還有半瓶水。
我不愿意說他屋里臟,因為跟他身上比起來,這屋里算干凈了。他身上的破棉服不知道已經(jīng)穿過幾年,到處都是污漬,有些地方已經(jīng)破了,露著棉絮。頭發(fā)亂糟糟的,很長,看起來至少半年沒剪過也沒洗過,油污把頭屑和灰塵死死地粘在發(fā)絲之間。他的臉我已經(jīng)不敢細(xì)看了,實在太影響心情。我不敢離他太近,怕聞到他身上的味道然后忍不住吐出來。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他的胡子,不長,而且很稀疏,稀疏得就像胳膊上的汗毛一樣。
我說,你和張江龍之間的事情我聽說了。
聽到張江龍的名字,他明顯抖了一下,眼睛閃過一絲光彩,好像從走神的狀態(tài)突然驚醒一樣。我懷疑這種疑似走神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成了他的常態(tài)。他聲音有明顯的恐懼和戒備,說,你是誰?想干什么?
我說,這個你先別問,也不重要。我知道你以前被張江龍給……傷了,你想報仇嗎?
我怕刺激到他,沒敢說閹了。
他咧著嘴苦笑起來,但是這笑聲怎么聽都像是在哭,而且是很凄慘的那種,聽著有點瘆人。我懷疑他精神已經(jīng)不正常了,不知道會不會在回憶的刺激之下突然發(fā)瘋,拿什么東西攻擊我。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留意著他可能隨時拿到手里當(dāng)作武器的東西,也把一只手偷偷伸向身后,抓住門框,準(zhǔn)備隨時跳到門外去。
我估計他笑了足足有五分鐘,終于才平靜下來,用絕望的口氣像說夢話一樣地說,報仇?這兩個字真是太美了,比金錢,美女,別墅,豪車都要美,你能體會到嗎?
隨即他又大聲笑了起來,比剛才更加癲狂,直到笑得岔了氣,一個勁兒地咳嗽,臉都憋得通紅。
我說,如果我能提供機(jī)會給你報仇,你愿意嗎?
王忠猛地把頭抬了起來,瞪著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但是很快,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抓起桌上的一個礦泉水瓶子,胡亂地把蓋子擰開,咕咚咕咚就把半瓶水都倒進(jìn)了嘴里。
等他平復(fù)下來,眼睛里開始露出一些堅定和兇狠,臉上的肌肉也在微微地顫動,好像這具軀體曾經(jīng)被廢棄了很久,而真正屬于它的靈魂終于回來了。
他說,你要能幫我殺了他,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你讓我干什么都行。
王忠終于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聊天了,我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抓在門框上的手也收了回來。
我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學(xué)生而已,我不犯罪,但是我可以制造一個機(jī)會,讓你單獨(dú)和他見一面。你們見面的時候,也許他正醉得迷迷糊糊,連站都站不穩(wěn),而你又恰恰可以和他單獨(dú)在一起呆幾分鐘。至于你想做什么,你會做什么,你不要告訴我,我也沒興趣知道。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這次是真正的笑容,是那種獵人在偷偷地觀察著毫不知情的獵物時才會露出的笑容。要不是我已經(jīng)知道他的獵物并不是我,恐怕我會被嚇得叫出聲來。
我說,明天晚上,你到紅月亮酒吧找我。但是在這之前,你需要先把自己打理一下,變成一個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正常人。至少,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臨走之前,他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說,我叫林松。
王忠到達(dá)酒吧的時候,我和周昕頤已經(jīng)在等他了。之前我已經(jīng)跟周昕頤說過他的遭遇,我說,他就是我們的殺手,張江龍會死在他的手里。
雖然我提前警告過周昕頤,但是她第一眼看到王忠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偷偷往他的下半身瞄了一眼。我趕緊戳了戳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刺激到王忠。
周昕頤把王忠安排在樓上的一個包間里,管他吃,管他住,但是不允許他拋頭露面。除了去洗手間,他不能離開房間,也不能跟除我和周昕頤之外的任何人接觸。王忠出乎意料的聽話,老老實實在那個包間里呆了將近一周。我猜,為了報仇,他愿意付出任何代價,這點忍耐,對他來說太容易了。
我不能主動把張江龍約過來,那樣就太像鴻門宴了,必須等著他自投羅網(wǎng),而且,我相信他一定會來。張江龍一直垂涎周昕頤的美貌,之前因為有馮浩在,他才不敢胡來?,F(xiàn)在他把馮浩弄死了,周昕頤就像是他的戰(zhàn)利品,他沒有不笑納的理由。
事實證明,他的心思我揣摩對了。
張江龍這次來只帶了不到十個人,但是還是比我想象的要多一些,看來他還是很謹(jǐn)慎的。周昕頤心里滿懷著怒氣,臉上帶著勉強(qiáng)的微笑,用最真實也是最可信的態(tài)度接待了他。張江龍說,美女,我們又見面了,這次,你可要好好陪我喝兩杯啊。
周昕頤壓著怒氣,說,不好意思,我很忙,真的沒空陪你。
說著,周昕頤就要走,卻被張江龍手下的一個小弟給攔住了,這小子用很嚴(yán)肅的口氣說,我們龍哥讓你陪他,是看得起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那人用力一推,就把周昕頤推到了張江龍的身上,張江龍也不客氣,張開雙手就把周昕頤摟在了懷里,笑得合不攏嘴。周昕頤掙扎了半天,答應(yīng)陪他喝酒,張江龍終于才放手。
我提前讓周昕頤給我畫了點淡妝,戴上一副沒有鏡片的黑框眼鏡,又戴了一頂鴨舌帽,換了一身和我平時風(fēng)格完全不一樣的衣服。喬裝打扮的我此時就坐在離張江龍很近的一張桌子旁,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張江龍卻完全沒有認(rèn)出我來,因為他的注意力肯定都在周昕頤的身上。
周昕頤強(qiáng)忍著厭惡和張江龍喝了幾杯,但是張江龍卻沒完沒了,似乎一定要把周昕頤灌醉了才罷休。他不知道,其實周昕頤的心里正懷著相反的目的。兩個人越喝越多,周昕頤似乎喝得很高興,臉色也變得好看起來,開始一口一個龍哥地叫著。張江龍那幫小弟估計是看到氣氛不錯,周昕頤也越來越聽話,就不在附近圍著,而是跑到一邊自己玩自己的去了。這里只剩下周昕頤和張江龍兩個人。
其實這都是我和周昕頤提前計劃好的,取得了張江龍的信任,讓他以為周昕頤真的被他給嚇怕了,不得不陪著他喝酒好好伺候他,剩下的就都好辦了。
過了一會兒,張江龍突然把話題扯到了馮浩的身上,他說,我聽說馮浩那小子死在監(jiān)獄里了,你聽說了嗎?
周昕頤露出了悲傷和氣憤的神色,說,聽說了。
張江龍說,這小子這么猖狂,短命是很正常的,你說是不是?
我看到周昕頤眼睛里閃過了一絲的殺意,不禁有點發(fā)慌,暗暗祈禱周昕頤可千萬別露餡。她喝了那么多酒,萬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可就前功盡棄了??墒?,我太低估她了。
周昕頤說,龍哥啊,你明知道馮浩跟我關(guān)系很好,還跟我說這種話,是什么意思???
張江龍說,我就是覺得你的靠山已經(jīng)沒有了,是不是該找一個新的呀?
周昕頤聽完這話,拿出一瓶白酒,倒了滿滿一大杯。那一杯,足足盛了多半瓶酒。周昕頤把杯子往張江龍面前一推,說,那就看龍哥你是不是比馮浩更像一個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