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公家的大門呈半掩狀,我和堂叔在門口你靠我我擠你了一會兒,才不情愿地雙雙推開了門走了進(jìn)去。在農(nóng)村沒那么多講究,或許說在年輕一代不講究,鄰里串門的從來不會說敲門等待主人應(yīng)聲了才進(jìn)門。
“強叔,強叔你在嗎?”堂叔很不自然擠出聲。
“看來是出去了,我們等一會兒吧。”堂叔輕輕地松口氣,自顧自找張椅子坐了下來。
“嗯,的確不在。”我打量著這間房子,漫不經(jīng)心地道。
墻上掛著三幅黑白照,兩張是和他的兄弟姐妹的合照,我認(rèn)識,那都是我的爺爺輩人物。最后一張是強公和一位老道士照的,背景是在一座舊道觀正前方,道觀大門的牌匾上,依稀還辨認(rèn)得出來青云觀三個字。
照片上的強公顯得挺年輕,也就是三十幾歲的樣子,雖然頂著個大駝背,但是卻遮掩不了他的精神抖擻。而那個老道士留著一把拖到心口的白胡子,慈眉善目,一頭銀發(fā)往后蓄了起來,中間橫穿了一根木質(zhì)發(fā)髻,削瘦的身形加上一身淡青色的道袍,倒是顯得出凡脫俗,和強公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個老道士什么人……我不禁有些好奇,不過看了一會兒我就索然無味了。
突然間記起來,剛才堂叔說神案的墻面上,供奉著的那一幅畫卷的眼珠子會動,頓時就按耐不住了好奇心,何況有堂叔一起,膽子也大了不少,于是我便走過去盯著畫卷看了起來。
畫卷有一米八長,繪畫的是一位中年人,寸許短發(fā),國字臉,五官端正,相貌卻是平凡。唯獨那一雙眼睛與眾不同,和強公的眼神一樣鋒利,他正斜著眼往上觀望,仿佛天上有什么吸引著他的注意力。身上就一件背心,一條七分褲,僅僅掛了個單肩包,雙腳穿著草鞋。左下角就是一串潦草的毛筆字,至于上面寫的是什么,我弄不明白,因為寫得和鬼畫符一般別無二致。
一幅簡簡單單的畫像,雖然看起來有點年頭,但是,居然被這么鄭重其事地供奉了起來,真是太奇怪了。
又騙我,眼珠子會動你個球!
被堂叔唬多了,我也習(xí)以為常。從小到大給他常年渲染,甚至現(xiàn)在我也惹上了這個惡習(xí),經(jīng)常去唬比我年紀(jì)小的孩子。
暗罵堂叔一聲后,我低頭又留意上了桌面上供奉的水果。
昨晚都拿過了,現(xiàn)在也不差再拿那么一只解解渴吧。我一邊想著一邊伸手拿了一只大紅蘋果,胡亂往衣服上擦了擦就啃了一口。雖然有香灰味,但是卻遮蓋不住蘋果本來的酸甜可口。
真好吃啊。
我心滿意足地咀嚼著,眼神卻歪打正著地,再次落在那副畫像,中年人的那張面孔上。
一開始也沒多想,因為我的眼睛正在亂瞄亂掃,打量著屋子里的環(huán)境。后來突然覺得,好像有什么不對勁,于是我循著原來打量過的地方仔細(xì)地重新掃視了一遍。
原來,畫卷上中年人的眼睛,正往我的方向看著呢。
眼睛,嗯……眼睛?!我手上還剩下大半只的蘋果“啪嗒”一下掉下了地面上,滾到神案底下去了。。
我就像被一道閃電擊中,定立了幾秒,當(dāng)時腦海猶如有一萬匹草泥馬呼嘯奔騰而過,直接當(dāng)機了。
我想尖叫一聲來發(fā)泄一下心中的恐懼,我也想一聲不吭轉(zhuǎn)身就跑,起碼要馬上逃離他的視線??上也桓?,我不知道一旦做出異常的行為會發(fā)生什么事。所以我故作鎮(zhèn)定,裝作很家常地說了一句,咳……哎呀,蘋果掉了呢……
掉尼瑪個比比!現(xiàn)在就算地面上有鈔票我都不敢彎腰去撿?。√孛吹哪隳X子想什么亂七八糟的鳥毛??!
冷汗嗖嗖的一下子就爬滿額頭和背脊,在這電光火石的短短一剎那,我問了無數(shù)次自己怎么辦。
“哎,不管了,掉了也就掉了。”我自言自語了一句,或許說是說給它聽的,可是聲音已經(jīng)明顯走樣,不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慢慢地轉(zhuǎn)身,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堂叔走去。此時的我總感覺有一道目光正緊緊盯著我的背后。我心里不斷地對自己說:不能慌,不要慌。
短短三四米距離,我仿佛走了一百年才走完。走到堂叔面前,腳肚子都打軟了。
“你小子什么事,臉色這么難看?”堂叔被我嚇得鐵青色的臉震住了。
“那個,那個,我想拉屎,要不咱們先回去吧。”我的心無比焦灼。
“你個傻樣,出外面找間茅房撒去,丟人現(xiàn)眼!”堂叔一臉鄙視。
奶奶滴,我要走了發(fā)生什么事,別說我見死不救!
憋了一會兒,最終,我滿頭大汗地打著嘴型對他說:神像的眼睛動了,很古怪,快走!
“什么?我聽不到,你說話都不帶氣的,搞啥啊!哎,這孩子。”堂叔無奈地掏了掏耳朵,好像很寬容地包容了我的無理取鬧。
……
此時我真的很想把鞋子脫掉,然后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印子,除此之外別無想法了。
“我說,那畫像的眼睛真的會動,他剛才來回地盯著我,快走吧。”
我把嘴巴湊到他耳邊,用蚊子般微弱的聲音哀求道。
“呃!哈?”堂叔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他看了看我,接著情不自禁地偏過頭偷瞄了一下畫像,接著堂叔是徹底震驚了,還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不過我是不敢回頭了。
“他,他他好像在笑!”堂叔已面如土色,說話都不利索了。雖說他是當(dāng)過兵,但是對上這些詭異事件的反應(yīng),還是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你們來了。”陡然,一個聲音在空蕩的屋里淡淡響起。
“媽呀有鬼!”
終于,我繃斷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堂叔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他“蹭”的一下站了起來。還把我沒來得及收回的下巴頂了一下,險些讓我咬斷了舌頭。正當(dāng)我倆想奪門而出,堂叔不知是動作太猛牽動了傷口還是怎樣,只聽見他“哎呀”一聲就趴了下地。我連忙扶起他準(zhǔn)備逃命,抬頭卻發(fā)現(xiàn),原來強公回來了,正站在大門中央。
“雖然很久不見,也不用那么大的禮。”強公注視著堂叔悠悠地道,語氣還是和往常一樣淡然。
“強叔!救命啊,你家那張畫像要吃人啦!”堂叔什么臉面都不顧了,連滾帶爬地靠向強公,抱住了他的大腿,像個將要被非禮的女孩子般,一臉的驚慌失措,平日里的威風(fēng)和彪悍,都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都二十多了,注意一下影響,放手。”
這一幕,我都看傻了,只能呆呆地站著。
還說是兵哥,說好的心理素質(zhì)呢?常聞當(dāng)兵回來的人,膽量和意志力都非同一般,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居然看見了堂叔露出了這么一個德行,傳出去我都沒臉見人了。
“放手!”強公翻了翻白眼,一臉的無可奈何。
堂叔看了看強公,又看了看我,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連忙放開手站起身,咳了兩聲以此遮掩了一下尷尬,一張老臉憋得通紅。
“沒經(jīng)過我的允許別亂動神案上的東西。”強公淡然地掃了我一眼。
“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地道。
強公走到神案面前,用火柴點燃了三炷香,然后舉到齊眉拜了三拜,說道:“師傅,兩個小輩不懂事,請別見怪。”
見到此情此景,我也連忙對著畫卷的方向拜了三拜,嘴里小聲地念叨著:“您有怪莫怪啊,我再也不敢了。”
“強叔,這畫像很古怪……”堂叔想說些什么,但是看了一眼不知何時恢復(fù)正常了的卦象,卻變得吞吞吐吐,欲言欲止了。
“障眼法而已,不必害怕。”強公說完,便把三炷香整齊地插在香爐上。然后渡步回到他的那張矮上一號的太師椅,坐了上去。
“哦,原來是障眼法!”堂叔貌似一副恍然大悟,看起來也就是似懂非懂的樣子。
不過看到他懸吊的心放了下來,我也放松了不少。障眼法,小時候聽過奶奶和那幾個老婦人談?wù)撨^,簡單地說就是通過一些手段或者小術(shù)法,能讓別人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強叔的本事果然威震四海,天下無敵!張神婆的事,強叔您老人家還不是手到擒來??!”堂叔不帶痕跡地給強公拍了一記響亮的馬屁之余,順便扯上了張神婆的話題。
強公直接忽略了堂叔的馬屁,只是說了一句:“我剛從張神婆家回來。”
“哈哈!強叔真是神速啊,這么說都搞定了吧?”堂叔樂得隔空打了兩記空拳,看上去相當(dāng)解氣。
“還沒辦妥,而且,張神婆不是普通的鬼怪附身,不好辦。”強公拿起杯子悠然地喝了一口水,表情默然若有所思。
“不好辦?強叔你對付鬼靈精怪不是天下第一的嗎?”堂叔神情一緊,接著一臉失落,右手無意識地抬起摸了摸臉上還沒消散的腫塊。
強公“噗”的一聲把一口還沒咽下去的水噴了出來,愕然道:“誰說我天下第一的?鈞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以后別再胡說!”
“至于為什么不好辦……”強公斟酌了一下,肅然說道:“鈞仔,你說聽過我們祖上,關(guān)于第五房的事嗎?”
“第五房?你是說……!”堂叔差點沒把眼睛瞪出來。
強公看了看我倆,最后看向堂叔,點點頭說道:“你聽過第五房這件事,卻沒聽過具體完整的真實歷史,今天就對你們說說吧。”
于是,強公便娓娓揭開了這個遲來了三百多年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