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突然大吼一聲:“搬!搬還不行嗎?”
大舅媽回頭過來,冷冷地盯著他,說馬上搬!
大舅一臉汗水,看向外婆,欲言又止。
大舅媽大罵道:“就知道你是一個濃包!別怪我不給你機會!馬上去叫來村里那幾個單身漢子,把這個死人棺材扔到后山的水潭里!”
大舅長嘆一聲,對外婆說道:“她也沒什么惡意,就是香香特別怕,昨晚上一個晚上都在鬧,而且,外面還傳來奇怪的各種笑聲,哭聲,半夜時,還有黑影趴在窗口上,后來又自己冒煙起來。我們一個晚上都沒辦法睡覺。按風俗來說,阿妹死了,只能在姐夫家超度安葬,從來也沒聽說在外家超度和安葬的,媽,為了香香,為了這個家,我就找人來,把妹妹的棺材扛到后山埋了。”
大舅說完,就走出門去,經(jīng)過外公身邊時,外公身體一抖,但他依舊沒有說話。
我弄清楚了所有的事情原委,眼睛一紅,差點落下淚來。
小舅過來拍拍我,說別放在心上,一切有外婆做主。
我走到外婆身邊,流著淚水,哽咽著,卻說不出話來。
我雖然小,但村里辦的白事我都會參加看熱鬧,媽媽還活著時,也經(jīng)常跟我說一些風俗習慣,我知道大舅說的是對的,原本就該這樣。
但如果就這樣把媽媽給埋了,那就會重復爸爸的做法,結果媽媽也會死不安寧,無法投胎轉(zhuǎn)世,就會被妖狼等鬼怪利用媽媽的身體來繼續(xù)害人。
因此必須等道公過來超度之后,讓黑白無常來勾走媽媽的魂魄,帶她到陰間里投胎轉(zhuǎn)世,才算完成整個后事。
外婆似乎沒有聽到剛才大舅的話,只輕輕說道:“把香給點上,別再讓香滅了,三狼,不要擔心,有外婆在,誰也不能動你媽媽的靈棺??!”
外婆說完,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小舅過來點上香,插在香爐上。
我急忙跑到廚房,舀出一瓢水,送到外婆面前,說外婆您喝水。
外婆終于緩緩睜開眼睛,我看到她眼睛里溢滿了淚水。
她接過我的水,一口喝光,然后說三狼啊,無論發(fā)生什么,你記住,你媽是愛你的。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我媽一直都很愛我。
我看著棺材,想到媽媽的樣子,忍不住又大哭起來。
這一次,是真正的傷心加擔心,因此哭得天昏地暗,直到外面?zhèn)鱽黻囮嚹_步聲。
我抬頭看去,四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扛著兩根楠竹桿子,上面綁著繩子,來到門外。
大舅和大舅媽跟在后面。
表哥和香香則不見了。
外公一直站在原地,看了那四個人一眼,長嘆一聲,竟然讓開了。
大舅率先沖上來,其他人一路跟上。
我趴在棺材上,緊緊地趴著,不想讓他們動我媽媽的靈棺。
阿齊慢慢拿起一張凳子,握在手里,站在我身后。
畫面似乎就這樣停止了。
大舅看了看外婆,說老媽啊,我知道你傷心難過,我也一樣,只是這風俗在這,這樣做是行不通的,對我們家都是不吉利的,對子孫后代都不利的,您老讓開行嗎?
外婆慢慢睜開眼睛,淚水悄然滑落而下。
她緩緩地說道:“我女兒是我身上的肉,我養(yǎng)了她二十年,她才離開這個家,現(xiàn)在她死了,難道就不能在這里超度?不能在這里安葬?這里也是她的家,是她的根,是她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在我心里,她和你沒有什么兩樣,永遠是這個家里的一員。”
大舅媽冷笑道:“喲,說得好像很有感情一樣,既然這樣,當年為什么會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來?哼,別在我面前裝清純高尚,我就不管這么多,總之,要不馬上扛走,要不我就帶著兩個孩子離開這個家,我已經(jīng)讓我的家人把他們接走了,你自己看著辦。”
難怪表哥和香香不見了。
我冷冷地盯著大舅媽,外表看她像一個溫柔的女人,心里卻那么毒!
她剛才說我外婆裝清純高尚,還說我外婆做了不要臉的事,這句話重重地傷害了我。
我霍地站起來,指著大舅媽,大聲說道:“大舅媽,你說就說,別罵我外婆??!”
阿齊急忙把凳子遞給我。
我一把捉住。
大舅媽冷笑道:“哼,小鬼,你媽什么死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跑來這里,不就是因為怕那只妖狼要吃你嗎?哼,你能耐,你干嘛不去打死那只妖狼?你拿著我家的凳子,想打我?”
大舅冷冷看了我一眼,說三狼你要干什么?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你家的事卻把我們給扯進去了,你還想打人啊你?
我說你們什么樣都行,就是把我殺了也行,就是不許污辱我外婆??!
外婆身子一震,轉(zhuǎn)過頭看了看我,淚水漫漫而下。
她站了起來,說好了,你們也別爭,這個家呢,是我和你爸起的房子,既然你們都不想住了,那就都給我滾!
大舅和大舅媽頓時驚呆了。
這句話連我都聽出來了,意思就是,這是外婆的家,你們兒子兒媳想走隨便,不送。
大舅大聲吼道:“媽,你什么意思?為了一個死妹妹,你不要我們了?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不要了?”
外婆淡淡地看著門外,說有你們又如何,沒有你們又怎樣?若是一家人,絕不說兩家話,若不是一家人,在一起豈不是更難過?愛走就走吧,我不留你們了,但我女兒的靈棺,誰敢動一下,我就要他不得好死!包括你在內(nèi)。
外婆一指大舅,臉色十分嚴厲。
我心里涌起一陣陣熱血,突然覺得外婆是如此的偉大。
大舅愣了一下,憤怒地揮舞著雙手,說你什么意思?要趕我走嗎?我是你兒子!
大舅媽怒道:“要趕我們走,沒門!這個家我們也有份,要走,你們走,你既然那么想和你女兒在一起,就干脆和她一起去死得了,這樣就可以永遠陪著她了!死老太婆!去死啊你!”
她來到外婆面前,伸出手指著外婆的鼻子就這樣罵開了。
我忍無可忍,右手一舉,“叭”一聲。
凳子直直砸在大舅媽的頭上,大舅媽“啊”一聲大叫,倒在了地上,滿頭的血。
大舅大吼一聲,揮舞拳頭向我打來。
阿齊大叫一聲,掄起凳子,向大舅砸下去。
大舅一躲。
回身撈起凳子,向我和阿齊打來,嘴中不停罵著你們兩個混蛋,小混蛋,敢打我們……
場面亂成一團。
我和阿齊見什么就撈,撈到就砸,一直把大舅和那四個漢子砸出門外,下到樓梯下面。
說到打架,雖然我們?nèi)诵?,但卻是一直打過來的,在村里都可以橫著走那種,還怕大舅?要不是看在他是我大舅的份上,早他媽的一棍子打暈他了。
我和阿齊各拿著一根棍子,站在大門外,冷冷地看著那下面的大舅等人。
大舅媽指著我們罵個不停,然后說要去找她家人來報仇,邊罵邊跑了。
那四個漢子看到這樣,也借口走了。
大舅一邊捂著頭,一邊指著我罵,說我果然就是一個反骨仔,他媽的竟然敢在他家里打他,簡直就是反了天了。
最后還大聲吼道:“死老太婆,你就陪著你女兒去死吧,我永遠不回來了??!”
然后也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看到站在一邊的外公渾身顫栗了一下,似乎要倒下的樣子。
我急忙過去扶了他一下,問外公什么了?
他漠然地看了看我,沒有說一句話,但我看到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仇恨。
是的,是仇恨,也許是怪我打了他的兒子,趕走了他的兒媳吧。
我覺得這一次外公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從昨天讓我進門之后到現(xiàn)在,沒有說過一句話,面對媽媽的死也沒有任何表情,對于剛發(fā)生的事,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
實在是太反常了。
可我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好問。
外公輕輕掙脫我的手,自己掏出煙絲,卷起來,劃開火柴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卻不見有煙噴出來。
我只好轉(zhuǎn)身回到屋里,外婆正點上香,面色沒有任何改變,似乎之前并沒有發(fā)生任何事情。
她看了我一眼,說三狼啊,今晚你可哪里都不得去,否則絕沒有昨晚上那么平安,那個冥妻,對你是一個威脅,下次見面一定要注意防著點,別中了她的美人計。
我心里一格登,難道昨晚的一切外婆都看見?
外婆在我眼里更加的神秘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想問,又不敢問,只好點點頭說知道了。
外婆繼續(xù)盤腿坐下來,閉上雙眼,再一次入定了。
小舅收拾著房子,說你們打架爽了,這些桌子椅子都爛成這樣了,今天你們就好好給我修好,哪都不能去。
我和阿齊便坐下來,找來釘子錘子,拿到廚房外面的空地上,修復那些桌椅起來。
到了中午,修理完了。
小舅煮好粥,說吃點粥吧,我爸說你吃完跟他走一趟。
我說去哪。
小舅說去后山,那里有一個古代留下來的大墳,估計是想讓你去看看那塊地,明天道公來超度完,就扛你媽去那里葬。
我說哦,好吧,只要能葬了我媽,哪里都行。
我說不立塊碑嗎?
我看到別人家都立個碑的。
小舅說還立碑,想讓村民去砸嗎?這里的風俗是不準嫁出去的女兒再回來下葬的,你記住了,這件事是個秘密,對我哥嫂都不能說的。
我答應小舅,和阿齊匆忙吃了兩碗粥,出去找外公。
“三狼!”
經(jīng)過外婆身邊時,我聽到外婆小聲叫我。
我回頭,看到外婆眼里含淚,輕輕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