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拿著菜刀對著床頭又砍了好多下,罵了幾遍方才回到我身邊。
我已經不敢在去睡覺,瞪大了眼睛看著床頭。
母親不斷地安撫我脆弱的神經。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床頭被母親用菜刀砍成了稀爛。
早上十點多的時候,父親背著二姐回來了。
母親一臉憔悴的把父親和二姐迎進來。
父親抹了一把臉,對著母親道:“二丫沒事,只是發(fā)燒而已,吊了一晚上水,今天下午再去一趟,就沒什么大礙了。”
母親心不在焉,拉父親在角落里,輕聲說一些話。
二姐躺在床上,眉頭緊鎖,臉色蒼白,大姐在一旁照顧二姐。
我直勾勾的看著屋頂,腦海中閃過那個女人和小孩子,耳邊不時的響起小孩子叫我爸爸的場景。
父親突然走了進來,我回頭詫異的看著父親。
父親一把將我背在背上,母親則是抱起來了二姐。
倆人抱著我和二姐,一邊往外走,一邊囑咐大姐。
“大丫,你在家好好看著,我們一會兒就回來。”
大姐乖巧的點了點頭。
父親和母親出了院子,拐到了村子里的小賣部里,買了些冥紙陰錢,紅燭黃香,徑自去了田地里。
我茫然的問父親:“今天還去祭祖上墳么?”
父親搖頭,示意我不要說話。
十多分鐘后,我們來到那個女孩的墳前。
父親將我放下來,母親也將二姐放了下來。
父親點上蠟燭和香,對我冷冷道:“跪下。”
我有些迷茫,抬頭看著父親。
父親的語氣不容拒絕,依舊冷冰冰道:“跪下。”
我從來沒見過父親這樣的神色,不敢怠慢,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此時露水還未散去,兩條褲腿都被打濕,粘在腿上,很是難受。
母親在一旁擺弄著虛弱的二姐,跪在了我身邊。
父親蹲下來,燒了冥紙陰錢,同時舉起香,和母親跪在我們身側,誠懇道:“白青姑娘,你我倆家本來沒有深仇大恨,你入殯那天,還是我給你扛的棺材,你要是有什么怨言,別找孩子,托夢給我,要是看不慣我王某,這條命,你拿去就是。”
我叫了一聲,看向父親,父親瞪了我一眼,讓我不要說話。
說完,父親把香貼在額頭,恭恭敬敬的俯下身子,磕了三個頭。
這種磕頭的方式,只有父親在祭祖和敬神的時候,才會是這樣。
我和二姐在一旁毫無動靜。
父親回頭瞪了一眼。
母親連忙扶著渾渾噩噩的二姐,對著那座白青的墳磕了三個頭。
我不敢怠慢,學著父親的樣子,有樣學樣。
末了,父親直起腰,神情緩和,像是在商量似的:“白青姑娘,念在你我兩家的香火情,以后別找孩子的麻煩了,往后每年,我王家人都會替你上墳祭祀。”
田野里靜悄悄的,只有青青的麥苗隨風搖擺。
清明節(jié)前后幾天,天都是灰蒙蒙的,顯得異常壓抑。
父親突然笑了,對著荒墳道:“白青姑娘,你要是同意的話,就把這些錢收了,我們這就替你打掃打掃家。”
說著,父親沖我直使眼色。
我一副不解的樣子。
母親在一旁推了推我,輕輕道:“拔草。”
我哦了一聲,連忙站起來,因為長時間的跪在地上,膝蓋處已經冰涼,隱隱作痛。
我揉著膝蓋,一只手扶著墳,一只手去拔墳上面及膝的枯草。
母親扶起二姐,握著二姐的手,捧起地上的濕土,往老墳上面添。
父親扭頭看了我們一眼,又轉過頭,對著荒墳道:“拔完了草,添完了土,剩下的,就看你做決定了,你要是執(zhí)意不放過我家這五口子,那我拼了折陽壽也要拆了你的墳,砸碎你的骨頭,到時候到閻王爺那打官司,我也不怕。”
說完,父親就站了起來,點上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扭頭對著我們道:“走吧。”
母親一手抱著二姐,一手拉著我,走向父親。
父親將我抱起,我腦袋趴在父親肩上,正好能看到那座荒墳。
紅燭緩緩的搖曳,黃香升騰。
冥紙陰錢也燃燒殆盡。
突然間,一陣風吹過,我狠狠的打了個冷戰(zhàn)。
蠟燭猛然熄滅,墳頭上,坐著兩個人。
那個名叫白青的女人,以及那個叫我爸爸的白青孩子。
白青伸手撿著那些紙錢,一邊撿,一邊笑,依稀還可以聽到白青和她孩子的對話:“孩子乖,媽有錢給你買奶粉了。”
那個渾身青紫色皮膚的孩子咧嘴笑了。
我嚇壞了,拍著父親的肩膀。
父親側頭看著我,問怎么了。
我伸手指著白青的墳,道:“撿錢了,撿錢了。”
父親轉過身子,仔仔細細的看了好一會兒,忽地一只手蓋在我的腦門上,自顧自道:“什么撿錢了,大白天的,說什么胡話,難不成你也發(fā)燒了么?”
說完,父親快步趕上走在前方的母親。
墳頭上,白青抬頭沖我陰險一笑,尖著嗓子道:“東子,我就知道你不會這么狠心,丟下我們娘倆不管的。”
白青身邊那個孩子也適時的叫了一聲謝謝爸爸。
我大叫了一聲,連忙把頭埋在父親脖子上,不敢在抬頭。
耳邊又響起來了白青咯咯的笑聲。
出了田地,上了小路,我方才抬起頭,白青的墳冢已經再也看不見,我這才松了口氣。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
小路盡頭,一名女子牽著孩童的手,低著頭,對著孩童唱著童謠,正緩緩走來。
孩童咿咿呀呀的,很是興奮。
我下意識的把目光移到女子空著的手中,在女子空著的手心中,一沓紙錢,奪人眼目。
女子抬頭,看到我,咧嘴一笑。
我嚇的一個激靈,差點從父親懷抱中跌到地上。
白青,白青。
白青見我們走來,拉著孩童,往小路一旁側了側,讓過了我們。
我緊閉著眼睛,不敢睜眼。
路過白青的時候,那個孩童忽然開口:“謝謝爸爸。”
我叫了一聲,緊緊的抓住了父親的脖子。
父親皺眉看了我一眼,道:“燕子,你怎么了。”
我嗚嗚的說不上來話。
回到家里,我感到渾身難受,四肢乏力。
吃飯的時候,母親做了我最愛吃的荷包蛋,我都懶得看一眼。
母親有些擔憂,問我怎么了。
我搖搖頭,跳下凳子,回到了房中,頭對著墻壁,躺在床上。
母親跟著進來,伏在我的腦袋旁邊,柔聲問道:“燕子,你沒事吧。”
我扭頭對母親勉強擺出了個笑容,道:“媽,我沒事,就是覺得有些累了。”
母親給我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轉身出了屋子。
眼皮一陣發(fā)酸發(fā)澀,我忍不住閉上眼睛。
短短一瞬間,我就睡了過去。
睡夢中,迷迷糊糊的感覺到有人在看我。
我睜開一只眼睛,看到兩只鞋子,還有兩只光著的小腳丫。
我揉著眼睛,抬頭去看。
只見白青蹲在床上,瞪著一雙大眼看著我,她那個渾身青紫的孩子站在一旁,見到我,那孩子高興的手舞足蹈:“爸爸醒了,爸爸醒了。”
我大聲的叫了一聲,跌下床去。
母親聞聲闖進屋子,將我抱起,一邊責怪我怎么這么不小心,一邊將我往床上放去。
我哭喊著,死活不上床。
母親沒有辦法,只好將我放在她房里的床上。
我這才有些好臉色,母親端起來水,抱著我的頭,讓我喝了些。
我看著母親,問道:“爸呢。”
母親慈愛道:“你爸帶著你二姐去診所輸液去了。”
我哦了一聲:“大姐呢。”
“你大姐上學去了。”
我不停的沒話找話,生怕一旦睡過去再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又是白青和她孩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