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遠(yuǎn)收了梳子,也出了房間,看著劉伯的背影,嘆了口氣,便端了菜回去了。
劉伯是那種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老派人物,所以整餐我們也沒什么交流。
晚飯過后,劉伯端著殘羹剩飯,走出了屋子,雖然言訴和我都極力要求幫忙,卻都被回絕了。
站在門口看著這個倔強(qiáng)的老頭兒,我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劉伯家的院子,本就不大,趁著漸深的夜色,顯得更加頹廢荒蕪,整個氛圍將這個老人襯托的無比凄涼。
正在我出神的時候,劉伯已然回過頭來了,他的身子雖然硬朗,但終究歲月不饒人,走起路來,還是有些晃蕩。
“妹兒,外頭冷,回去歇著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不用擔(dān)心!”
劉伯笑呵呵地說著,笑容將臉上的溝壑又增加了幾分。
我也不知道當(dāng)時是個什么感受,吶吶地問道:“劉伯,您這么大年紀(jì)了還一個人住,您的孩子們呢?”
劉伯頓了頓手上的動作,眼神復(fù)雜地看了我一眼,隨即搖搖頭嘆口氣,“有個兒子,三年前出意外死了,堂客十年前外出打工,走了就沒回來過。”
說著,隨即又憨厚地對我笑笑,“其實一個人也還可以,我們這個地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反正餓不死人。”
我看著劉伯,還想問些什么,但又害怕太過唐突了老人家,想了想只好作罷。
此時言訴就站在我的背后,嘴角微動,似乎是想說什么,可卻又忍住了,慢慢轉(zhuǎn)身回了屋子。
“這世上但凡有生命的,就都逃不脫生老病死,不是你對誰心有悲憫,就可以改變法則的。看開些吧!”
說著,他的那雙大手,竟然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如果不是提問的差異,或許我真的會有一種特別的錯覺。
我向前邁出一步,和言訴拉開了些距離,同時擺脫了他的手。
原本想和他說清楚我們的關(guān)系,可嘴唇動了好幾下,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我嘆了口氣,想著自己都說服不了,還拿什么說服別人?
正在這時候,劉伯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
“你們怎么站在這兒?。窟@兒風(fēng)大,回屋去吧!”
我扭過臉,一副有些嗔怪的語氣,對著他說:“劉伯,您怎么……”
原本,我是想說他怎么走路不出聲的,可看清楚了他手上的東西,我就沒能說下去。
見我臉上的表情有了變化,劉伯只是一笑,然后慢悠悠地說:“哦,我看今晚可能要變天,柴火怕不夠,就多抱幾床鋪蓋給你們,免得你們凍到。”
說話的時候,我注意到,老頭兒身上,穿的其實是單衣,顯然是忽然想到了,就送來了,心里不禁感動,可想拉他進(jìn)屋,他卻不肯進(jìn)來。
“既然遇到你啦,我就不進(jìn)去了,你把這些拿進(jìn)去就行了!”
收拾完了被褥,時間還早,我們幾個人圍坐在一起。
錢琚正喋喋不休地講著他這么多年倒斗淘尸的見聞,而言訴則早已神游物外,至于趙遠(yuǎn),就顯得有些奇怪了,他一邊盯著窗外,一邊用手掐算著什么。
在他的身邊,梳子正瞪著好奇的眼睛,盯著唾沫橫飛的錢琚。
我也跟著看著錢琚口沫橫飛的樣子,突然發(fā)現(xiàn),這才沒過幾天,他的面色比之前紅潤了很多,看起來精神頭極好。
我忍不住打趣他道:“錢琚,怎么看你春光滿面的,不會是在村子里勾搭上了人家小姑娘吧?我告訴你,咱們過兩天可就要走了,你可別到處留風(fēng)流債??!”
錢琚白了我一眼,有些無辜,又有些鄙視:“我說你怎么把錢爺爺想得這么猥瑣呢!我上哪去勾搭妹紙啊,就是用了上次從陰市帶回來的凝魂寶箱,治好了舊疾而已!”
我聽著他的話,仔細(xì)一瞧,果然發(fā)現(xiàn)他的魂魄凝實了不少。
這也不枉我們冒著得罪陰市的風(fēng)險,將那凝魂寶箱帶了回來。
一提到凝魂寶箱,我就想起了那天在陰市那些事,忙扯了扯趙遠(yuǎn)的胳膊,詢問道:“上次你說回老家會去找長輩調(diào)解,幫我們擺平寶箱的事情,今天回去,你家里的長輩有答應(yīng)嗎?”
趙遠(yuǎn)輕咳一聲,搖了搖頭,“我回去的時候,家里那位長輩剛好不在,因為去得突然,又走得急,就沒等到他。不過我已經(jīng)給他留信了,他看到后就會聯(lián)系我們的。”
“希望這次能夠妥善解決吧,現(xiàn)在凝魂寶箱已經(jīng)被錢琚用了,反正是不可能還回去了,陰市那邊要是真的來找麻煩,要東西,我們也只得舍了這一身剮了。”我無奈地說道。
我們屋子里正說著話呢,突然就聽見屋子外面?zhèn)鱽硪魂囁盒牧逊蔚娜?,將我們的聲音完全蓋了過去。
一旁趙遠(yuǎn)皺著眉說:“不對勁啊,今天狗叫好像提前了,這天才剛擦黑呢。”
被他這么一說,我們幾個一齊看向屋子里的掛鐘,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還真是提前了。
“走,出去看看!”言訴率先拎起了被他放在床頭上的刀。
我們短暫地眼神交流以后,決定分頭行動,可在村子里找了一大圈,最終的結(jié)果,卻還是和之前幾次一樣。
村子里的狗兇狠而凄厲地叫著,卻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的人或是鬼。
我都差點(diǎn)要懷疑自己的陰陽眼是不是失效了!
忽然,言訴眉頭一皺,沉聲喊了一句。
“不對!我們陷入了思維誤區(qū)!”
聽他這么一喊,我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劉伯!”
“先回去看看!”
我們對視一眼后,忙跑向了劉伯的房間!
推開房門后,屋里的景象就盡收眼底了。
幾個小時之前,還對我們慈眉善目、噓寒問暖的劉伯,此刻正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臉色青白,姿勢扭曲。
我自認(rèn)為不是個容易沖動的人,但在看著眼前的局面,卻還是忍不住沖了上去。
做我們這行的,日子久了,根本不用湊到當(dāng)事人身邊,只一眼就知道他是生還是死,所以我們幾個都沒有任何詢問的過程。
走到劉伯面前時,我才注意到,他老人家的眼睛居然是睜著的,渾濁的眸子里,似乎還帶著一抹不甘的神色。而他的臉上的表情,居然是那種受到了,極大的恫嚇后才會產(chǎn)生的,扭曲而害怕的表情。
不等我從悲傷中掙脫,一直慢悠悠地錢琚就已經(jīng)進(jìn)來了,嘴里還在嘀咕著:“都瘋了還是怎么著啊,怎么……”
他的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jīng)看見了劉伯的情況,他的話也隨之戛然而止。
“你們都起開!”
短暫地發(fā)愣過后,錢琚快速地沖了過來,將我和身邊的趙遠(yuǎn)都推到了一邊。
他是經(jīng)常要和尸體打交道的,所以此刻第一反應(yīng)不是詢問而是自己去尋找死因。
我是醫(yī)學(xué)院的學(xué)生,又是驅(qū)邪師,見慣了尸體,雖然心里難受,卻也還是勉強(qiáng)支撐,配合著錢琚的檢查。
言訴則站在一旁靜默不語,而趙遠(yuǎn)則正四處尋找可能的線索。
忽然,錢琚發(fā)出一聲驚呼,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是自然死亡!”
只是一聲,接著錢琚就開始了自顧自地低喃,一個勁兒重復(fù)著:“怎么可能,這不合理……”
一直喜歡和錢琚抬杠的趙遠(yuǎn),翻了個白眼,然后平靜地說:“這有什么不合理?凡事總有些機(jī)緣巧合,說不定他就命該如此。”
雖然我們這群人,都是看慣了生死的人,但劉伯這幾天,畢竟和我們朝夕相處,又對我們像自家的孩子一樣的慈祥和藹,想要我們絲毫不動感情卻是不可能的。
我呆呆地站在一旁,心里亂的要命,對于他們的爭論,我根本就無心參與,而且作為參與了檢查的當(dāng)事人,在實打?qū)嵉刈C據(jù)面前,更無從參與,只能默默聽著。
趙遠(yuǎn)的話才說完不久,他就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又說:“不過你也別忘了,凡事都有例外,你那套檢查尸體的方式,是基于醫(yī)學(xué)之上的,可你卻忽略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說到這里,趙遠(yuǎn)也不知道是為了賣關(guān)子,還是想給我們緩沖的時間,在停頓了一會兒之后,他用手指指了一下劉伯的面部,然后說:“這村子,本身就不是平常思維里的那種村子。你的尸檢,不可能會考慮死者遇到了靈異事件吧?所以這一切,說不定都只是假象而已。”
我心里陡然一驚,也意思到了自己的思維錯誤。
作為一個懂得玄術(shù)的人,我們當(dāng)中居然沒有人在情緒不穩(wěn)定的情況下,將事情向那個方向去想,而是一廂情愿地利用了科學(xué)。
一直悶不做聲的言訴,對于趙遠(yuǎn)的這幾句話,顯然十分的認(rèn)同。
他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聲道:“確實有可能,鬼魂沒有實體,很多不會直接殺人,一般是通過恫嚇,勾起人的心魔,制造幻境等等,讓人類自己死于意外。所以,自然死亡的尸檢,實際上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趙遠(yuǎn)的臉色微微變化,隨即開口說:“你這么一說,就都說得通了,難怪晚上我看劉伯頭頂不大對勁,似乎是被黑氣遮蓋,看樣子,他是早就被選作了目標(biā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