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站在城墻垛子上,排成長長的一列,車駕緩緩行過,官道處,伏著一具年輕的尸體,尸體是頭部著地,腦袋爆開,腦筋都砸出來了,紅紅白白的,相當(dāng)惡心。
三日后,一個(gè)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跛子,從西門前行過。
臨去前,他盯著地上那灘暗紅渚深的印子,足有半柱香之久。
倏地,他扭頭,跛著腳,一瘸一拐地,步伐堅(jiān)定地離去。再沒有回頭。
她用生命為他獻(xiàn)祭,他豈能不前來道別。
云丫,我喜歡你。云丫,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打打鬧鬧,我也曾想過,期待過等你長大娶你為妻。
云丫,再見.
卻再不能相見.
你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為你,為候家所有人復(fù)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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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四年,五月初九.
淮河永寧河段,因今年春上雨水突增,春夏之交不山洪時(shí)有爆發(fā),沖垮了一些年久失修的堤防工事.
永州五十里外的一個(gè)靠水源耕種,靠天吃飯的小小村莊水患尤其嚴(yán)重。大水沖淹沒農(nóng)田足有十天之久,水患退去之后,村民們呼天搶地地看著滿目瘡痍的大地。
世世代代以農(nóng)為生,現(xiàn)在一場大水沖涮過后,淮河岸邊的農(nóng)田居然被沖走了大半,剩下的也化為泥濘之灘,泥中遍布山石碎子,大的一人難抱,小的密密麻麻如黃豆米粒。
“天要亡我付人村啊,天在亡我付人村?。?rdquo;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的付人村村長跪在淮水邊,老淚縱橫,望天而泣。
身后跟著一群面目絕望的青壯年,約莫二十幾人,更遠(yuǎn)處的屋舍中,有老人媳婦以及滿院亂跑的孩童,聽到呼喊之聲,老年人和已經(jīng)懂事的媳婦姨婆們,臉上也露出了悲傷之色。
只有那些不知世事的幼小孩童聽到呼喊,還以為付民意付家老村長爺爺在唱大戲呢,略略支起耳朵聽完,便又圍著自家籬笆墻壁跑著,嘴里喊著:狗剩兒,貓娃兒,來追我啊,追我啊,追不到便是小狗變的。
絕望的人們木然回到自家屋舍中,看著歡笑的子女,撐著疼痛的腦殼子,伸出蒲扇大的巴掌一把將那些鬧騰著的小孩兒揪過來,啪啪啪就是幾巴掌。
巴掌打在屁股上,震起一層黑灰,小孩們不明究竟,只以為大人心情不好拿他們?nèi)鰵鈨耗兀荒馨T著嘴要哭又不敢哭出聲來,鼻子一吸一吸的甩著鼻涕泡泡,委曲地看著自家大人,眼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轉(zhuǎn)就是不敢掉下來,生怕又惹來多打幾巴掌。
家家戶戶都把米缸糧倉翻了翻,倒是找出些灰黃灰黃的老鼠和一堆老鼠棄掉的窩。
唉聲嘆氣的村人們揪著頭發(fā),半蹲在村中最大的院壩中,神色迷茫絕望。
付民意無意識地卷著煙葉子,搓著搓著把煙葉子搓成了灰灰兒,他拍著整塊樹樁底部掏空勉強(qiáng)削出四個(gè)腳的簡易桌子,把心一橫對著院中村民道:“活不下去了,我,我要去縣里見官老爺,誰跟我同去?”
村民中自告奮勇者眾,付民意便帶了三個(gè)毛頭小伙子,收拾了簡單的隨身物品,拄著刺頭拐杖,向五十里外的永州縣城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