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還不滿足,一拳沖著我的鼻梁過來,我就這樣站著,不想去反抗,我想看一看,他能下多大的狠手。腦子又是嗡的一聲,鼻子就像塌陷下去了一樣,我伸手去摸了一把,鼻血如決堤的洪水涌出來。
“趕緊給老子把錢拿出來。”他借著酒意瘋狂地嘶吼,不拿到煙錢不罷休。
我悲涼地笑了一聲,硬是從喉嚨里面擠出兩個聲音:“沒有!”
“好好好!”他連說了三聲,仿佛是我做了什么錯事。他眼睛四處尋找了兩聲,看見房屋角落里的一把鋤頭,兩步走過去拿起來,“老子今天就要打死你這個不孝子。”
我閉上眼睛,那一分鐘,真有一種讓他打死我的沖動,死了好,死了就可以無憂無慮,死了就不用再受這種折磨。閉上眼睛之前,我看見他無情地舉起鋤頭,不置我于死地不罷休的樣。
好像,只有眼前的黑暗才能泯滅我內心的凄涼,靜靜等候著那一刻的到來。
“你還愣著干什么?”等了半天,沒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卻等來了小姨責備聲,自從跟小姨重逢之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么憤怒。
我爸揮下來的鋤頭,被小姨緊抓住下端的柄??粗∫虛踉谖仪懊娓叽蟮纳碛?,我心生愧疚,剛才我是在想什么,要是我真的死在這兒,小姨該傷心成什么樣子。
我爸凝視著小姨,眼睛在不斷變換,最后留下的只有怒火:“是你?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居然還敢回來。我程曉峰的今天都是你造成,沒死在那里面,好,那我今天就讓你和這個野種死在這里。”
我有些擔心地看著小姨,我爸畢竟是一個大男人,小時候他打我媽的場景現(xiàn)在還能像放電影般在我腦海里面浮現(xiàn),我怕他真的會下死手。沒想到這時候小姨的手突然往前一推,我爸往后倒退了兩步,小姨從她后面抽出一把匕首。
看見匕首的那一刻,我心抽緊,忘記了呼吸。我知道小姨恨我爸,可是要真看見他死在我面前,我內心還是不允許。光線不太好的房間內,仿佛只有閃耀著寒光的匕首。
“不要。”我嘶聲力竭地從胸腔里面吼出來。
小姨的匕首停下,抵在我爸的脖子上,聲音很冰冷,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十年前我敢殺人,現(xiàn)在我依然敢,最好別惹急了我。還有,你是要錢嗎?”
我爸斜著眼看匕首,眼里面滿是恐懼,連說不需要。小姨將手里的匕首收回來,然后從皮包里面抽出來幾張紅色的毛爺爺,丟在我爸面前:“拿上這些錢,現(xiàn)在就給我滾出去,我沒走之前不準回來。”
看著被扔出來錢,他就像一個好久沒有抽大煙的癮君子看見一坨煙膏,沒有一點尊嚴地趴到地上將散落的錢拾起來,嘿嘿笑道:“好好好,我這就走,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過,要是住的時間長了,可是要加錢的。”
小姨瞪了他一眼:“再廢話我叫你連這些錢都帶不走?”
“那不用加了,嘿嘿。”說著,他捏緊了手中的錢,剛才的醉意完全沒了,跑出屋子。我依舊靠在后面的柱子上,鼻血從下巴一滴一滴地掉下來。
這時候張雯雯跨進屋子里面來,輕輕皺了一下眉,到我旁邊拿出幾張紙巾:“趕緊擦擦吧。”
我接過來,低著頭將鼻血擦干凈,然后堵著鼻子,拖起沉重的步伐到房前的水池邊,用冷水拍拍自己脖子。拍著拍著,不由自主地多下去,說不出的心酸。有時候我覺得我甚至不如一個孤兒,至少孤兒不會體會到那種父母帶給你撕心裂肺的痛。
我想哭,卻忍著讓眼淚在眼睛里面打轉,我說過不會再哭,男人就應該信守承諾。張雯雯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我身后,靜靜看著我,她沒有說一句話,興許她知道,我現(xiàn)在需要的是有個人靜靜陪著我。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宛如在無聲地哭泣,不知道什么時候,我臉上開始滑落水珠。似乎是濕透了的衣服讓我回過神,我站了起來,收斂一下情緒,人生不應該浪費在無用的傷悲之上。
張雯雯鬢角的頭發(fā)已經濕透,緊粘在臉頰。我滿心感動,又有點心疼,說道:“趕緊進家去吧,當心淋感冒。”
“和我一起進去。”她站在雨中,雙目有神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不想進去,想在外面多呆一會兒,徹底去除心中的苦悶,更多的是不愿踏進那間充滿著噩夢的屋子。我想,等我冷靜一會兒,就會進去。
“你先進去吧,我一個人靜靜。”
張雯雯伸出手,雨大了幾分,落在手上有清晰的觸感,她語氣中有點祈求:“你臉上還有傷,不能淋雨淋得太久,跟我進去,進去好嗎?”
我怔怔看著她,眼中又泛起了淚花,慢慢將手伸過去。冰冷的雨中,她的手依舊溫暖,也把我冰冷的心捂暖。怎么也不會想到,我會與自己最喜歡的人在這種情況下牽手,沒有溫暖,沒有甜蜜,心里面卻有一種感覺,那種要平平淡淡要相濡以沫過一生的感覺。
握住她的手,張雯雯笑了,拉著我往屋里面去。到了門前,我卻停住了,平靜地看著她:“我們就這樣一直牽著手,永遠不放開好不好?”
還以為她會同意,沒想到她卻突然松手,我卻抓得更緊。她眼睛有些紅著轉過頭,說,“程楠,讓我考慮一下好不好?”
聽見她這句話,我心里面就知道今天是沒望了,心頭有點失落,卻也沒有太過難受,或許是已經習慣了吧。
“那好吧,等你考慮一下?”我松開抓著的手,她點點頭,進了屋子。
小姨正坐在床上,手輕撫著蚊帳的架子,我記得,母親當年就是這樣輕撫著她的頭,她埋在母親的胸前大哭。我去伙房將火升起來,在這樣的雨中制造一點溫暖。在伙房里面生火的時候,聽見張雯雯打了兩個噴嚏,陪我淋了那么久的雨,她好像感冒了。我在鍋里燒了熱水,舀出來一些給她洗洗臉,然后留著一點,去王老頭家要了兩瓣姜放到里面熬了一碗姜湯給她止寒。
不知不覺,天色黑了,二十五瓦的白織燈就像一根蠟燭。燈光之下,幾乎看不見別人的臉,三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著。過了好久,小姨突然問我媽埋在哪里。我說明天帶他們過去,不遠。
在這樣沒有網絡,沒有電視,就連可以看書的燈光都沒有的情況下,一切顯得那么無趣,睡覺的時間都提前了好多。小姨和張雯雯睡在床上,我一個人去伙房,還像以前一樣睡在草垛上面?;锓坷锩嫔?,倒是沒覺得冷。
或許是因為睡的早了,第二天起得也很早,我拿出手機,看看時間才六點半。上王老頭家借來一些面,還有一點食材,早早忙活起來。等小姨和張雯雯醒來的時候,兩碗香噴噴的面已經放在他們面前。
經過一夜,小姨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和我開起了玩笑說:“沒想到你小子手藝這么好,要不以后的早餐就你來做吧?”
我想了想,笑著保證沒問題。那么久以來,我好像都沒有替小姨做過什么,那就替她做一些小事吧,反正也就是早起一點的事情。
吃過早餐,早就等不及的小姨,讓我去車里把準備好的紙錢拿過來,然后往山上去。上山時雨已經小了好多,但是免不了粘上草叢上面的水珠。
很不容易地到了我媽的墳前,我心里面那股心酸又開始上涌,低沉著頭,默默拿上一把鐮刀,將上面的雜草修剪干凈。
完了之后,我和張雯雯默默走遠,留下小姨在我媽墳前,我知道,她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再回到墳前的時候,小姨的眼睛有點紅,顯然是剛剛哭過。
我在前面燒了幾張紙錢,朝著墓碑上歪歪斜斜的幾個字——程氏慕容問梅之墓三叩首。就這樣走了,恐怕再次回來,又是一年之后了吧,我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緩緩下山。
身上都淋了一個透,去車里拿了一套換洗的衣服才老屋,還沒走到家門前,看見十來個人圍在我家門前,手里拿著一些農具。我心沉了下去,知道這些人恐怕來著不善,大多都是村子里面的人,此時正義憤填膺地談論。
看見我們三個走過來,立馬有人大喊:“大家快看,真的是那個惡毒的女人來了,她居然還敢回來,別攔著我,我要替丁海報仇。”
丁海就是當年被小姨毒死的那個人,我看一眼小姨的臉,替她難過。沒想到她卻是一臉平靜,死死將我們兩個護在身后。十幾個人匆匆上前來,臉上的氣憤像是直接寫上去的一樣,指著小姨各種罵,我實在氣不過,用力扒開小姨的手鉆出去:“你們罵什么罵,當年的事是誰的錯大家心里面都很清楚,干嘛老是指責我小姨。”
之前大喊著要復仇的人站出來,我知道他,是丁海的二哥,這些年來可沒少找我家的麻煩。此時看見小姨,他站到人群的最前面:“錯,我們何來的錯,她被我們丁家用錢買來的,那就應當規(guī)規(guī)矩矩做我們丁家的媳婦。大家評評理,就算我丁家有那么一點錯,但是至于殺人嗎,這是個人能做出來的嗎?”
說著,他還抹下了下淚水,身后一群人跟著附和。他們那個蠢蠢欲動的樣子,好像真的下一秒就要過來,將小姨了結在這里。
有些人就是這樣,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還在理所當然地怪在別人身上,搞得跟全世界都欠他一樣,盡管小姨有錯,但是該受的懲罰她已經受過了。
我恨得咬牙切齒,如果不是這些人,那我也不至于像今天這樣,如果他們當年肯搭把手解救小姨,也不至于發(fā)生慘劇。我巴不得上前把這些人暴打一頓。
小姨又一次把我拉到身后,看著前面的人,冷冷拋出來一句話:“有本事今天你們上來一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