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奧迪Q5行駛在逼仄的鄉(xiāng)間小道上,減震再好,也磨不過路上的坑坑洼洼。本來熟睡的我,顛簸幾下后不得不收住睡意。小姨正播放著一首《初織戀》,歌聲在車?yán)镉茡P(yáng)婉轉(zhuǎn),寧靜中帶著點(diǎn)傷感。張雯雯睡得有點(diǎn)死,依舊閉著眼。
我將車窗放下來,看看遠(yuǎn)處連綿的大山和底下幽深的谷,有些擔(dān)心,這要是不小心掉下去那肯定出人命。而且開著這樣的車走這樣的路,恐怕會很心疼吧,我不知道小姨心不心疼,反正我很心疼,這一路下來,又得讓車去保養(yǎng)一段時間了。
忽然,我的身體猛地前傾,剎車的聲音持續(xù)了一兩秒。因?yàn)闆]系安全帶,我撞在前面的座位上,撞得腦袋生疼。
“怎么了?”咧著嘴揉搓了一下額頭,我俯身到前面問道。
小姨淡定地看著前面:“沒事,從上面掉下來兩塊石頭。”
我透過擋風(fēng)玻璃看去,果然有兩塊石頭在路上,上面的泥土還是新鮮的,很顯然是剛剛才從上面掉下來。我驚出一身冷汗,這要是再快一步,恐怕就要落在我們的車上。
這時候有人拍拍窗,窗外一個穿著西裝帶著著眼鏡的男人說道:“紅姐,沒事吧?”
小姨搖搖頭,讓他們?nèi)グ崖飞系氖^弄掉就行。那個人點(diǎn)點(diǎn)頭,叫喊了兩聲,又從后面的車?yán)锍鰜硭膫€人,一起把石頭搬到了路邊上。
剛出縣城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這輛車,一開始以為只是順路而已,后面我才發(fā)現(xiàn)是跟著我們的。不用想我也明白,小姨這是不放心,帶上幾個保安也無可厚非。
解決這個小插曲,后面的路程一帆風(fēng)順,不知何時我習(xí)慣了顛簸,再次沉睡下來。
再次醒來是被我旁邊的張雯雯推醒的,耳畔還縈繞著她一如既往的溫柔聲:“到了,該醒了。”
我睜開眼,看看窗外,雨似乎在這個四周圍繞著山林的山村里面變得更大。小姨已經(jīng)打開車門出去,撐著一把黑傘和后面的人討論著什么。
我也拿起早些時候就準(zhǔn)備在旁邊的雨傘,打開車門,將傘撐開。下車以后,我看著還坐在車?yán)锩娴膹場┱f:“下來吧。”
她嗯了一聲,因?yàn)橹挥袃砂褌?,只能和我躲在一把傘下。關(guān)好車門我朝小姨喊了一聲,讓她把后備箱的門打開。傘放到張雯雯的手里后,我將后備箱的衣服拿出來,擰在手中。
張雯雯很難理解地望著我:“你帶這么多衣服來干嘛,我們又住不了幾天。”
我無語地看了她一眼:“我當(dāng)然知道住不了幾天,這些不是自己穿的,給別人的。”
“送衣服你也要送好一點(diǎn)的啊,送這種衣服誰要?”張雯雯很不理解我的行為,這也不怪她,真正窮人的生活她怎么會懂。我沒有去解釋,待會兒她就會明白了。
那幾個西裝男沒有跟過來,依舊就在村子外面,因?yàn)榇謇锒际鞘A路,車開不進(jìn)來。張雯雯四處張望著,像個好奇寶寶似的一會兒看看這里,一會兒看看那里。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她也有這么可愛的一面,走在路上,一直沉默的小姨突然說話了:“多少年了,這里還真是一點(diǎn)都沒變啊。”
在我影響中,這里似乎真的一直沒變過。除了村里唯一一道水泥墻上的內(nèi)容由“三個代表”變成了“科學(xué)發(fā)展觀”外,倒是有幾家人房頂上的瓦片換成新的。
張雯雯深吸了一口氣,顧不得被雨淋到,從我身邊走開在雨中搖曳著身姿:“哇,這里好美啊,要是以后能一直住在這樣的地方就好了。以前我還以為這樣的世外桃源只有在書中和電視中才能見到呢。”
我無奈的笑了笑,小姨也是一樣。
真的美嗎?我這樣問我自己,似乎從來沒有體會到,甚至有些厭惡。不過此時配上張雯雯,倒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再好的美景,也要有對的人陪著,那才是美景。
走進(jìn)村子,我直奔離村頭最近的王老頭家過去,王老頭此時正坐在屋檐下,兩只手靈巧般的撥弄著手中的竹條,編制成籮筐?;氐竭@里,唯一能讓我不那么沉悶的,恐怕也就只有王老頭了吧。我提著東西一腳跨進(jìn)他家的院子里面,張雯雯和小姨跟著在后面。
我高高興興地大喊了一聲:“王大爺,我回來了。”
聽見聲音,王大爺轉(zhuǎn)過頭,四處瞅著,他眼睛不太好了,只是憑著聲音知道是我:“哎呀,是程楠回來了?”
我點(diǎn)頭嗯了一聲,站到他旁邊去,看著已經(jīng)成型了的籮筐:“王大爺,你眼神都不好了,就別做了。”
“莫得事莫得事,干了幾十年,哪一步該咋個做,我心里面清楚得很。”王大爺笑著,口中只剩下幾顆牙齒掛在上面。王大爺不是我們本地人,不過搬來這里已經(jīng)很多年了。
“對了,大牛呢?”我看了一眼,這種天氣,應(yīng)該不是出去干農(nóng)活了。我剛說著,后面就來了一個熊抱,將我死死勒住,然后抱起來。在我接觸的人中,不好了夏成安,就只有大牛才有這樣的力氣。
“行啊程楠,你小子終于舍得回來了,還以為你忘記我大牛了呢。”將我放下來,大牛故作生氣的樣子。
我趕緊說道:“哪里哪里,這不在那邊忙嗎。對了,這是給你帶過來的,怎么樣,我夠義氣吧。”
說著,我把手中的東西塞給了他,大??戳艘谎?,反而皺起眉頭:“這得花很多錢吧,算了我不要了。”
大牛又把東西給我推回來,我哪會同意,將手抱在胸前:“放心,花不了多少錢,城里的錢好賺著呢?”
大牛將信將疑地看著我:“真的嗎?”
張雯雯走了上來,在我旁邊看向大牛:“他是說真的,你拿著吧,你這些衣服,都是她挑剩下的。”
我臉有些紅,就這樣拆穿我似乎不好吧,雖然這樣大牛就能安心接受。大??匆姀場┑哪且祸?,眼睛里面閃爍著光芒,不過只是那種對于美的欣賞,癡癡笑著:“程楠,這是你媳婦嗎,真漂亮。”
我的臉更紅了,張雯雯低下頭。我瞪了大牛一眼:“亂說什么,這是我同學(xué)。”
我本來還想介紹一下站在院子外面的小姨,想了想還是算了。和大牛聊了一會,我道了別,又邁開沉重的步伐,朝著家門口走過去,泥濘毫不介意地濺在鞋上。
我拿著傘,和張雯雯并排著,看著前方最為破舊的茅草屋,停下了腳步。張雯雯在一旁問道:“怎么不走了,到了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到了,你拿著傘等著吧,我先進(jìn)去。”
現(xiàn)在屋里面不知什么情況,我想我爸應(yīng)該在吧,心里面有些忐忑。走進(jìn)了這間熟悉而又陌生的屋子,霉臭味撲鼻而來,如果不是房間里面還夾雜著一點(diǎn)酒味,我都要以為這是一間很久沒人居住的房子。屋子里面的光線有些昏暗,我只看見一個人影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將酒灌進(jìn)嘴里,好像這樣才夠痛快。
“爸,我回來了。”我輕聲叫道,有些害怕。
我爸抬頭看了我一眼,沒有一點(diǎn)久別重逢的喜悅,反而憤怒地站起來:“你這個小野種還知道回來啊,有錢沒有,給我去買包煙。”
我摸摸空著的兜,僅剩的兩三百塊錢剛剛都悄悄塞在王老頭的枕頭下面,搖了搖頭,說沒有。
“沒有?沒有那你還回來干什么。不對,小雜種你別騙我,讓我搜一搜,你肯定還有錢,不然你怎么回去。”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手開始在我身上亂摸。
如果之前我只是心有點(diǎn)冰涼,那現(xiàn)在是零度了,這就我爸,一個不算爸的爸。我一把甩開他,幾乎是用吼著喊出來:“我真的沒錢。”
他喝了酒,本來就站不穩(wěn),被我一甩,一個踉蹌差點(diǎn)摔在地上。扶著墻壁站穩(wěn)了之后,紅著眼睛看我:“你個小野種,出去一趟膽子還變大了不是,居然敢打老子,看我今天不弄死你這個野種。”
一口一個野種,像是無數(shù)釘子扎在心口。我是他兒子,怎么能這樣說我。
他酒意像是消失了一樣,朝我沖過來,習(xí)慣性地用手來抓我的頭發(fā),這才發(fā)現(xiàn)我頭上光禿禿的,這下他更加惱怒,手抵住我的腦門,往后一推。
“嘭!”
腦勺撞在后面的柱子上,聲音是那樣響亮。腦子里面一片震蕩,很疼,心卻更疼,有這樣一個老爹,任誰都會悲哀吧。